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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妮說:“我們在上海也過聖誕節。”
大概聽出來範妮語氣裡的介意,託尼馬上掉過頭來說抱歉,他說:“我不知道什麼中國的事情。”
“那你知道上海的事情嗎?”範妮問。
“Yes; I have heard about it; the old people always say Shanghai is a small New York。”他接著說了很多,但範妮又開始聽不懂了,開始是一個詞,後來不知道的詞堆積起來,就一點也聽不懂了。她有點慌神,可是她還是在臉上堆上笑來掩飾。因為她實在不想再說一個Pardon,連想都不願意想到這個詞。託尼看看她,他猜出來她的狀況,就不再說話了。範妮感到他是怕自己聽不懂受窘,才不說話了的。和自己的堂弟也搭不上話,讓範妮感到十分羞愧。
在擁擠的紐約市區裡,他們的車不停遇到紅燈和搶道的計程車,託尼只好不停地剎車,一下一下,身體往前衝,範妮開始暈車了。頭昏,舌頭下面開始一陣陣地出酸水,肚子也有點疼了,她實在怕自己會吐出來,她悄悄地掐右手上的合谷穴,聽說那個穴位對鎮定安神有效。車窗外,一片片樹林掠過,託尼告訴她,那是曼哈頓島上的中央公園,他最喜歡這個地方。範妮這次倒是每個詞都聽懂了,她趕緊表示出來。中央公園很長,邊上的老公寓門口站著黑制服筆挺的拉門人,比起上海的希爾頓酒店前面的拉門人來說,要專業得多。託尼說,這些公寓裡住著的,是真正的紐約富人。當年列農也住在這裡,並在這裡的街口被刺殺。
“是他的歌迷殺的,對吧。”範妮忍著一陣陣的噁心說。
“也有人說其實是被FBI殺的。”託尼說。
終於到了維爾芬街,終於可以從車裡出來了,範妮幾乎是高興自己可以離開這個對自己小心翼翼的堂弟。她的房間是兩間一套的公寓裡的一間,另外一間是另一個紐約大學的男生住。他們一起合用廚房和浴室,以及電話。託尼帶來了鑰匙,一開門,門裡面的熱氣夾著濃烈的咖啡氣味撲面而來,範妮被這咖啡暖烘烘的氣味一燻,一個噁心打上來,帶上來一些酸水,裡面有可樂的味道,那還是飛機上喝的。她竭盡全力做出正常的樣子,向託尼道謝,並送託尼到門口,在他下樓梯的時候,候著,道著再見,聽著自己的聲音在陌生的高高天花板下面的樓梯上回響,象一個外國電影裡的場景。
等託尼一離開,範妮就三步兩步繞過行李,衝到廁所間去,大吐特吐,飛機上吃的義大利麵條,喝的可樂,還有酸鹹的話梅粒子,在飛機上二十多個小時吃下去的東西,好象全都翻江倒海地吐了出來,好象她的胃一離開上海就停止消化了,將後來在美國西北航空上吃的東西,暫時存在裡面而已。那些東西噴得馬桶邊上都是。
等範妮搜腸刮肚地吐乾淨了,軟軟地站在洗臉池子前漱口洗臉,她看到面前的鏡子裡有一張蠟黃的臉,顴骨上的雀斑都泛出來了,這是自己的臉啊,範妮簡直不能承認這一點,它象同飛機的那些中國人一樣蠟黃和疲憊,又寬大,實在象東亞病夫。範妮掉頭去看架子上的牙刷,它的柄象小棍子那麼粗,而牙刷卻象兒童用的那麼小,然後她看到旁邊還放著一些小鉤子,小鏡子,象是和牙刷一套的,那是同屋的美國人用的,託尼說他叫魯,魯。卡撒特,是愛爾蘭人的後代。卡撒特先生,範妮心裡想了想,在中學的英文課上,有個同學總是把先生和女士讀錯,但願自己不要讀錯。卡撒特先生倒是個考究的人呢,象牙醫一樣認真地對待自己的牙齒。
洗臉池的龍頭是老式的樣子,象範妮家用的龍頭差不多,龍頭中間也嵌著一塊圓圓的白瓷馬賽克,上面燒著一個藍色的“H”和“C”,表示冷熱水龍頭。維尼叔叔總是說自己家的房子是連水龍頭都從美國進口的考究房子,範妮總是懷疑維尼叔叔誇大從前的事,但現在看來,他倒是對的。只是爺爺從來不提過去的事,維尼叔叔四歲的時候,上海就解放了,他是怎麼知道家裡的龍頭是從美國進口的呢?在上海的家裡,熱水龍頭從來沒有熱水流出來,倒是象張愛玲散文裡寫的那樣,要是不當心動了那個龍頭,龍頭後面的管子就會發出“赫赫”的聲音,象冬天發哮喘人那過敏的氣管。現在,範妮試著開啟那個“H”,裡面馬上就流出了熱水。將熱水潑在臉上,範妮感到舒服起來。
她索性回房間去開箱子,找出衣服和毛巾來,洗了個熱水澡。從“H”裡出來的熱水,嘩嘩地從頭髮上到背脊上,然後再從屁股直到腿上,象被人撫摩著一樣,範妮在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