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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她就輕輕地跟著它們唱出英文的歌詞來,範妮的英文在歌曲裡從容精到,不漏過一個d,th,s,和z。那時候,真的還沒有什麼人能夠唱英文的歌詞,除了四十年代上學的老先生,老太太們。美國罐頭坐在桌子對面,他總是有點疲憊的瘦長臉上,微笑地望著她,讚歎地說:“範妮範妮,你不去美國,誰還有資格去啊。”
到現在,要將英文當成一個工具來掌握,背單詞,片語,和介詞固定搭配,甚至動詞特殊過去形態,這都是範妮不耐煩的。語法課,會話課,寫作課,閱讀課,課課都出錯。單詞越來越深,要是沒有及時查詞典,憑著讀音的規律猜著讀,連單詞都讀錯,被老師當堂糾正,象倪鷹從前那樣。那些錯誤總是在提醒她,她是個用詞粗糙的,錯誤不斷的外國人,而她的錯誤,是因為她另有一個強大的,完全不同於英語世界的母語系統,和倪鷹,娜佳和日本女人一樣。
範妮感到,自己心中的英文世界也在崩塌之中。在前進夜校,去上課,等於去與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溫習自己的夢想。而現在,到布魯克林的學校裡去,對範妮來說,是去變成一張鼓,接受時時刻刻的打擊。經受它,要有象牛皮一樣的堅韌神經才行。範妮天天往返在格林威治和布魯克林之間,象紐約成千上萬的外國學生一樣,平靜而匆忙。但她的心裡,藏著懼怕,和焦慮。還有不甘心,有一次,她對蓮娜說了幾句,蓮娜認為那其實是一種文化休克,會隨著時間和對生活的適應而消失。範妮嘴裡應著,其實心裡不相信自己對紐約還有文化休克。她還是堅持相信自己一直屬於美國。
那天,範妮被寫作老師叫到黑板上去造句,範妮寫的是爺爺的那種花體字,每個詞的第一個字母都頂著一條象藤蔓一樣的曲線,十分古典。在上海,見到範妮手寫的英文的人,都贊她的英文好,而對一個人英文好的稱讚,是對這個人最好的肯定。而老師卻點著黑板警告全班說,這是典型的印度英文。所謂印度英文,就是殖民地英文的意思,把英文詞套在當地語言的語法結構和生活習慣裡,用詞老舊,是不地道的,不文雅的英文。由於幾百年的殖民地傳統,印度人講的大多是那種被他們的文化混合過的英文,所以,在英語世界裡,把殖民地流行的變種英文,稱為印度英文。“這樣的句子是典型的印度英文,”老師用她白胖的手點著範妮寫在黑板上的大字,“你們看,過時了的花體字,生硬的介詞,事實上,不能算它在語法上是錯的,但它們的組成是生硬的,沒有一個native 的人會造出這樣的句子來。這是外國人的英文裡最頑固的錯誤,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更正,有的人也許一輩子都不能更正。”
班上的兩個法國男孩介面說,在法語裡也有這樣的情況,大多數發生在那些法屬殖民地裡,他們就遇見過講奇怪法語的越南人。
“那你對英國英語和美國英語的不同怎麼解釋呢?”範妮頑抗。
“好問題。”老師讚了一句,但是打擊毫不留情,“那是因為美國和歐洲的文化漸漸不同,而產生的不同的英語習慣和口音。”老師說,“與殖民地英文的情況不同的是,殖民地英文是沒有英語文化的,它們永遠不可能被英語世界承認。”
“但美國不也曾是英國殖民地嗎?”範妮又問。
“但我們文化上的根還是一樣的,象莎士比亞,象狄更斯,象英國文學的偉大傳統,都在美國文學裡得到發展,美國文學對英語的文學也有巨大的貢獻。但殖民地當地的文化不是我們的英語文化,它們並不能影響英語的世界。就象印度人使用的英語不可能在美國流行起來一樣。”
紐約長大的胖老師,根本不知道她說的話是怎樣象推土機一樣摧毀著範妮心裡正在崩塌的世界,還逼著範妮不得不正視事實。範妮對她的好感,在這一刻全都變成了惱羞成怒的怨恨。從此,她和老師就疏遠了,而且在寫作課上再也不肯寫自己家的事情了,專挑些不痛不癢的事情來寫,拿出在中學裡寫週記抵擋老師的本事來,不讓老師再有機會同情她的遭遇,鼓舞她建設新生活的鬥志。
和上會話課的老師一樣,寫作課的女老師也感覺到班上的這個中國女生,在感情上比另一個還要牴觸。範妮和倪鷹比起來,有種在語言生中難得看到的自以為是的清高,處處計較,渾身都敏感,一糾正她的錯誤,就象是在侮辱她那樣。這是老師對範妮生氣又不解的地方,只能說這個範妮太stupid。而另一箇中國女孩倪鷹,則是隻管自己學好英文,無論將她看成什麼,她都不在乎,只要自己能真正掌握英文。除了讀音,倪鷹的進步神速,象從第三世界來的優等生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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