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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懂上海話,而且就是從上海出去的。王小姐其實也是阿拉上海人吧?”她說著,就轉成了上海話。
“I Was。”簡妮勉強回答說。
“噢。”劉小姐盯了簡妮一眼,“你的意思是,你過去是上海人。”
簡妮沒有回答她,她甚至沒有再看劉小姐的臉。
簡妮看著窗外,汽車離開虹橋機場,進入市區。簡妮又看到自己熟悉的景物,灰色的火柴盒式的房子,是七十年代的式樣,門窗塗的是鮮綠色的油漆,帶著農民的審美。綠葉婆娑的梧桐樹遮暗了街道,在梧桐樹叉上,有沿街人家晾著的衣物。武康路上紅磚的舊公寓,讓簡妮想起了靠近哈雷姆區的舊公寓樓,在如今風塵僕僕的舊陽臺上,破舊的搪瓷臉盆裡養著寶石花和仙人掌,甚至仙人掌還開了大朵的黃花。簡妮又看到漆著藍色橫線的 26 路公交車,它帶著尖利的剎車聲向車站蠕動著靠過去,售票員將手從車窗裡伸出來,乓乓有聲地拍打洋鐵皮的車身,提醒車站上的乘客不要向前擠。簡妮想起來,自己剛回上海時,爸爸請爺爺教自己如何擠車的事。爺爺說:“我在江南造船廠工作三十年,從來都是讓擠我的人先上,我不懂怎麼與別人擠。”開始,簡妮覺得那是爺爺的“雷鋒精神”,當自己不得不象猴子上樹那樣擠在人群中的時候,簡妮才理解到,那是因為爺爺不肯變得如此不堪入目,所以才不肯與人擠拼。然後,簡妮想起了嬸婆襯托在藍色軟緞上那微微發紫的,一絲不苟的雪白卷發。汽車經過淮海中路時,她看到第二食品商店的櫥窗裡放著雀巢速溶咖啡的標誌,還有美國的氣味,她想起來在國際市場營銷學課上說到過的,在盛產新鮮橘汁的南美怎樣開啟氣味的市場事。簡妮記得自己當時說,中國市場對一切外來的東西都是飢渴的,如干燥的海綿。汽車離家裡已經很近,高大的梧桐樹後面,能看到破舊的洋房,只種著最低檔花木的小街心花園,還有到晚上才開門的小酒吧和咖啡館。簡妮又感受到了淮海中路那種陪著小心,又藏著不屑的風格。她沒想到上海竟然這樣捉襟見肘,簡妮的心緊縮起來,象石頭那樣又冷又硬。
甚至比記憶裡的上海更髒,更亂,更粗魯。她漸漸發現在那熟悉的舊街景裡,有許多裸露在外的挖爛馬路,浮塵飛揚的建築工地,許多街區的房子外牆上都用紅油漆寫著巨大的“拆”字,觸目驚心。簡妮想起來小時候在新疆,法院貼告示,就在死刑犯的名字上用紅筆這樣圈了。遠遠的,能看到有工人掄著長柄鐵錘,象雷電華電影公司出品的電影開頭那樣,曲線優美地擊碎租界時代帶著西化風格的舊房子。從工地源源不斷開出的卡車,不停地將爛泥搖晃到馬路上,被迫經過的人們,象小雞一樣在爛泥中間跳著,躲避著。“這不是亂世,又是什麼。”簡妮心裡說,燦爛陽光下一塵不染的美國草坡浮現在她的心裡。
車子漸漸逼近爺爺家的小馬路,遠遠的,看到弄堂口了。簡妮突然看到自家弄堂口有熟悉的身影,那是爸爸媽媽。她沒讓他們去機場接,她跟他們說,美國公司會派車去接她的。爸爸還在電話裡笑,說:“我們簡妮現在是衣錦還鄉了。美國公司派車去接飛機。”她沒想到,爸爸媽媽會在弄堂口等著自己。爸爸撐了一個木頭柺杖,他的肩膀象落湯雞那樣聳著,也許因為撐拐的關係,他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在唐人街上的露天攤上,十元各自的,買一個獲得一個。簡妮心驚肉跳地去看他的腳上,果然,他穿了白色的運動鞋, Adidas 的。媽媽穿了出客時穿的好衣服,簡妮第一次發現媽媽那件最重要的嗶嘰呢外套,實在很是呆板難看。能看出來,媽媽甚至用了些口紅,但那口紅反而點明瞭她一臉的風霜。他們倆鄭重其事地站在弄堂口,翹首以盼。簡妮將自己的頭向後仰了仰,恨不得自己是在夢裡。司機對這些小馬路並不熟,眼見得已經開到弄堂口了,卻拐到另一條小馬路上。簡妮送了一口氣,聽任他和劉小姐一邊對地圖一邊找,不發一言。
但他們的車很快又轉了回來,他們在爸爸媽媽懷疑的目光裡緩緩開進弄堂裡,停下。
簡妮趕快卸下自己的箱子,她聽到弄堂口的小裁縫叫:“你家小新疆回來了!”
她看到爸爸媽媽急急繞過滿地發黃的廣玉蘭落英向她趕來,媽媽扶著爸爸,爸爸卻擺動手肘,鬆開媽媽的手,示意媽媽先跑。簡妮簡直不能看爸爸走路時的樣子,他突然變得那麼慢,那麼小心,他在那場車禍中還被撞斷過鎖骨,所以現在他的肩膀斜了,他整個人都有點象快要散架的椅子,吱吱啞啞地響著,帶著不堪一擊的僵硬。媽媽的衣服讓簡妮想起來自己離開上海的那天,媽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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