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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它去機場送她的,那件衣服是媽媽最重要的衣服,是外婆給媽媽在“朋街”定做的上衣,用的是五十年代“朋街”店裡最後一批真正的英國呢存貨。他們一定已經在弄堂裡宣傳過了,所以,三三兩兩的鄰居,都從後門出來了。他們中的有些人,曾經管簡妮叫“小新疆。”簡妮從小就不喜歡她們,她們最喜歡問範妮奇怪的問題,比如:是不是新疆人一輩子只洗三次澡,每個人都在鞋子裡插著尖刀。她們的臉很刺激地皺成一團,等著她的回答,不論她回答什麼,她們都用被嚇了一大跳的表情接受,將嘴縮起來,“絲絲”地吸著氣,好象聽到的永遠是最不可思議的答案。
第十章 買辦王(4)
媽媽叫:“簡妮啊!”簡妮遠遠望著,竟然不是陽光晃白了媽媽的頭髮,她的頭髮是真的白了。媽媽整個人,也象舊娃娃一樣,褪了色,白的地方不白,黑的地方也不黑了。
簡妮放下箱子,繞過車和劉小姐,向爸爸媽媽跑去。
她過去抱住爸爸媽媽,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逼得簡妮不得不側過臉去,她臉腮邊上
的寒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她知道這種消毒水氣味是由自己的心理創傷,在美國時候就知道了,但她卻控制不住自己。她與爸爸貼了貼臉,就象與嬸婆見面那樣。簡妮拼命忍著,才沒從爸爸媽媽手臂裡抽出身去。當挪頓公司的車在弄堂裡那口被水泥填掉的井前,勉強掉了頭,要離開的時候,簡妮心裡真想跟他們一起走。從美國帶來的那些箱子豎在溼漉漉的弄堂裡,把手上吊著 JFK 機場紅色的Heavy警告牌,鮮豔奪目,就象安徒生童話裡所描寫的,從天堂落下來的碎片。
二樓窗臺上,還吊著用竹片做的十字架,只是它變得發黑了。那上面還晾著媽媽水紅色的棉毛褲,褲襠長得不可思議,只是它褪色了,象開敗了的月季花。爺爺藍色的確良咔嘰的中山裝掛在鐵絲做的衣架上。為了保持它的平整,在溼的時候就把衣釦都扣上。即使是洗過了,晾在衣架上,那衣服還是保持了頹唐而不甘的樣子,那就是爺爺的樣子。
廚房的下水道已經老得不能用了,所以在牆上挖了個洞,將下水道的管子通出去。那管子節約地做到接近地面的地方就斷開了,廚房的汙水就直接流到外牆上,再流到下水道里。無風的時候,那條露天的下水道在後門那裡散發著帶著油膩的淡淡汙濁之氣。有太陽的時候,能看到在牆面上沾著已經乾結了的魚鱗,花漣魚,青魚,或者黃魚的,它們在髒髒的牆面上閃閃發光。從第一次看到這房子,簡妮就覺得這房子舊得不可救藥,她沒想到,它們還能繼續舊下去,而且越來越舊,越來越髒。
天井裡那個長滿青苔的西班牙式噴泉上搭著底樓人家的抹布,簡妮這時看懂了它的身世,也看懂了它的髒。那石頭應該是微微發黃的,能看到裡面有星星點點雲母的微光。那邊緣應該掛著清亮的水流,象透明的簾子一樣。簡妮看到,搭在噴泉上的抹布是一件穿舊的汗衫,肩背上大大小小,破洞連連。
爺爺站在樓梯口候著簡妮,他拍拍她的肩膀,對埋頭將箱子搬進門檻的簡妮說:“當心。”簡妮將頭埋著,表面是奮力搬東西,實際上更是怕看到爺爺眼睛裡的失望,他希望簡妮永遠都不要再回上海了,他還希望簡妮永遠不要再與王家有什麼干係。但簡妮拂了他的意。簡妮決定要回上海的時候,是理直氣壯的,但她見著爺爺那陰影重重的身影時,心裡咯噔一跳,她此刻不能說爺爺肯定錯了。甚至她想,也許爺爺當初從美國回上海的悲劇,就要在自己身上重演。要是當初爺爺沒有理想,不拂逆曾祖的意思,他也不必回上海。要是爺爺知道前途將是萬丈深淵,他也不會回上海。簡妮相信爺爺和自己一樣,當初都是乾乾淨淨回上海來的,都是一心要追隨自己的天命,帶著美國教給自己滿懷的天真。
“爺爺,我的簽證是隨時可以回美國去的。”簡妮放下箱子,說,“我的合同是六個月的,也許我六個月以後就會離開的。”簡妮第一次想,這六個月也是漫長的啊。
“那就好。”爺爺應道。
進得家門,簡妮吃驚地看到,爺爺房間裡坐著一個男孩,正伸著頭向她笑著招呼,手裡握著一卷書。爺爺現在居然也在家裡收了學生,教英文。那個男孩,就是準備暑假簽證去美國讀書的醫大學生。當年,爺爺連自己家的孩子都不肯教,現在倒從外面收學生回來,讓簡妮吃驚不小。簡妮看了看爺爺,他臉上還與從前一樣沉默。
“Hey!”簡妮衝男孩揮揮手, 〃What‘s up?〃
“Plenty w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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