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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一樣。一個警察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拎出廟門,往前一推,又在屁股上加一腳,丁鉤兒一個狗搶屎,趴在廟前石階上,碰破了嘴唇,動搖了門牙,流了一嘴腥血。
後來他上了一座拱橋,看到橋下水光閃爍,跳動著明明滅滅的燈火。水上漂著大船,船上笙歌齊鳴,恍若神仙夜遊。
又後來他進了一座酒樓,見一桌周圍,坐著十幾位戴大沿帽的人在吃酒吃魚。酒香撲鼻魚香也撲鼻,勾得他饞涎欲滴。欲上前討吃,又自慚形穢。後來他實在饞急,覷個空子,餓虎撲食般上去,捏住一瓶酒,抓起一條魚,轉身就跑。跑出好遠,才聽到後邊一片喧譁聲。
再後來他躲在一堵牆的陰影裡,喝酒吃魚,魚只剩下刺,他把刺也嚼啐吞下,一瓶酒喝得底朝天。
更後來他漫遊神逛,見水中繁星點點,一個大紅月亮像一個金髮嬰兒跳出水面,水上樂聲愈加響亮。循著樂聲望去,見一艘巨大畫舫,正從上游緩緩駛來。艙裡燈火通明,一大群古裝女子,在甲板上輕歌曼舞,鼓瑟吹笙。艙裡十幾位衣冠楚楚的男女,固定一張桌子,猜拳行令,喝瓊漿玉液,嚼山珍美味。那些人吃相貪婪,男女都一樣,時代不同了。張著血盆大口的女人吃個老母豬不抬頭。丁鉤兒看得眼都花了。畫舫逼近,舫上人物,鼻眼可辯,口臭可聞。丁鉤兒從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有金剛鑽、女司機、餘一尺、王局長、李書記……有一張臉甚至酷肖他自己。他的親朋好友、情侶仇敵似乎都參加了這吃人的宴席。為什麼說是吃人的宴席?因為那最後一盤菜依然是一位端坐在鍍金的大盤子裡、流著油噴著香、臉上掛著迷人微笑的豐滿男孩。
“來呀,親愛的丁鉤兒,過來呀……”他聽到調皮而俏麗的女司機柔情的喊叫著,還看到她高舉著的、頻頻招展的白色小手。在她的身後,偉岸的金剛鑽俯身對小巧的餘一尺耳語,金剛鑽臉上掛著輕蔑的微笑,餘一尺臉上浮起會心的冷笑。
“我抗議——”丁鉤兒喊叫著,抖擻起最後的精神,對著畫舫撲去。但他卻跌進了一個露天的大茅坑,那裡邊稀湯薄水地發酵著酒國人嘔出來的酒肉和屙出來的肉酒,漂浮著一些鼓脹的避孕套等等一切可以想象的髒東西。那裡是各種病毒、細菌、微生物生長的沃土,是蒼蠅的天國,蛆蟲的樂園。偵察員感到這裡不應該是自己的歸宿,在溫暖的粥狀物即將淹至他的嘴巴時,他抓緊時間喊叫著:“我抗議!我抗——”,髒物毫不客氣地封了他的嘴,地球引力不可抗議地吸他墮落,幾秒鐘後,理想、正義、尊嚴、榮譽、愛情等等諸多神聖的東西,伴隨著飽受苦難的特級偵察員,沉入了茅坑的最底層……
第十章
一
一斗兄:
我已預訂了九月二十七日去酒國的火車票。我查了一下列車時刻表,到達酒國的時間是二十九日凌晨二時半,時間很不好,但別無車次可乘,只好辛苦你了。
《猿酒》看了,感想頗多,見面後再詳談吧。
即頌
安好!
莫言
二
躺在舒適的——比較硬座而言——硬臥中鋪上,體態臃腫、頭髮稀疏、雙眼細小、嘴巴傾斜的中年作家莫言卻沒有一點點睡意。列車進入夜行,車廂頂燈關閉,只有腳燈射出一些微弱的黃光。我知道我與這個莫言有著很多同一性,也有著很多矛盾。我像一隻寄居蟹,而莫言是我寄居的外殼。莫言是我頂著遮擋風雨的一具斗笠,是我披著抵禦寒風的一張狗皮,是我戴著欺騙良家婦女的一副假面。有時我的確感到這莫言是我的一個大累贅,但我卻很難拋棄它,就像寄居蟹難以拋棄甲殼一樣。在黑暗中我可以暫時拋棄它。我看到它軟綿綿地鋪滿了狹窄的中鋪,肥大的頭顱在低矮的枕頭上不安地轉動著,長期的寫作生涯使它的頸椎增生了骨質,僵冷痠麻,轉動困難,這個莫言實在讓我感到厭惡。此刻它的腦子裡正在轉動著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猴子釀酒、撈月亮;偵察員與侏儒搏鬥;金絲燕吐涎造巢;侏儒在美女肚皮上跳舞;酒博士與丈母孃偷情;女記者拍攝紅燒嬰兒;稿費、出國;罵人……一個人腦子裡填充了這樣一些亂糟糟的東西,真不曉得他會有什麼樂趣。
“酒國到了,酒國到了,”一位身材瘦小的女乘務員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用巴掌拍打著票夾子,說,“酒國到了,沒換票的快換票。”
我飛快地與莫言合為一體,莫言從中鋪上坐起來也就等於我從中鋪上坐起來。我感到肚腹脹滿脖子僵硬,呼吸不暢,滿嘴惡臭。這個莫言的確是個令人難以下嚥的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