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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功名有如車下坡,
驚險誰參破?
昨日玉堂臣,
今日遭殘禍。
爭如我避風波走在安樂窩!
(注:元?貫雲石《清江引》)
若是以前,只憑他用惠王的古琴,我便會將他趕走;只憑他唱的這首詞,我便可斷定他是自命清高的迂腐文人。
但經歷了這番磨難,我早對所謂的富貴榮華看淡了不少,再不會以為自己天生貴胄,註定一世快活了。
“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殘禍”,說得還算輕了,我這個大齊公主,差點便是北蠻野鬼了。
連生死都無常,何況身外浮名虛利?
再細看此人時,年紀約與蕭寶溶相若,不過三十上下,容貌很是端正儒雅,眸心卻一片空茫,毫無焦點,竟是個雙目失明的男子。
蕭寶溶待他一曲罷了,方才上前引見:“阿墨,這是東山隱士端木歡顏,人稱清鳳先生。從此你的學業,便由他教授了。從此好好學著,再不許任性了。”
“清鳳先生?”我隨手撥弄了幾下琴絃,笑嘻嘻問道,“既要避風波,為何入惠王府?既要在安樂窩,為何入是非地?這天底下可有一生安樂窩?可有一生歡顏人?”
端木歡顏蹙眉嘆道:“惠王府乃是非地,歡顏乃是非人。是非人入是非地,哪裡尋安樂窩?哪裡能展歡顏?”
蕭寶溶輕淡而笑:“先生一身高才,鬱郁山中,難不成真將滿腹謀略帶入黃土壠中?阿墨雖頑劣,但天性聰明,慧根不淺,他日若有所成,必定不忘先生教授之恩。先生放心,寶溶必定令人好好照顧令母,不教她受半分委屈。”
我一驚。
聽蕭寶溶口吻,難不成這人是蕭寶溶捉了*,脅迫來教我不成?
佳期誤,風雨杳如年(七)
果然,端木歡顏嘆道:“王爺素以多才聞名,沖淡蘊藉,天下皆知,就不怕今日所為,壞了一身磊落風骨麼?”
蕭寶溶眸子迅速黯淡下來,如乍然間浮雲遮月,清澈通透的光芒盡被掩去。他扶著額,由著自己天青色的縐紗軟袖飄落地間,澀然而嘆:“再磊落的風骨,若連至親之人都不能護住,要它何用?”
端木歡顏沉默片刻,頷首道:“王爺說的是。母親病重,還請王爺多費心。”
蕭寶溶微笑,英姿神秀,清逸如畫:“先生既知寶溶性情,當知寶溶言出必諾。老夫人那裡,必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醫藥,最好的侍僕。”
端木歡顏點頭嘆道:“功名如糞土,富貴如浮雲。但若連至親之人都不能護住,要它何用?”
恰與方才蕭寶溶之語相呼應,頗具玩味之意。
二人各自微笑,可唇角卻各自一番苦澀。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隱居東山的清鳳先生端木歡顏,和北方隱居薄山的鳴鳳先生慕容采薇,並稱南北雙鳳,正是出了名的飽學之士,極富謀略。南朝北朝的皇帝都曾幾度徵召他們入朝為官,都被婉辭拒絕。後來北朝拓跋軻曾數度親自前往薄山尋訪鳴鳳先生,據說言談甚歡,對他後來統一北方很有助益,但到底這鳴鳳先生不曾入朝為官,也不知在那深山之中,一身才學“鳴”給誰看。
南朝永興帝相對庸懦,數度徵召端木歡顏不至,也便罷了。倒是蕭寶溶素性瀟灑,幾次青衣蕭蕭,一人一騎,帶上一壺好酒前去拜望,談禪論道,彼此惺惺相惜,並不因身份懸殊有所隔閡。這次蕭寶溶有心掌控大權,見端木歡顏藉口母親病重不肯相助,遂遣人將其母親接入寧都醫治,迫得端木歡顏不得不隨之而來。
我並不覺得一個雙目失明的人能具備多大的才識,畢竟他自己連閱讀書寫都成問題,怎麼來教別人?但端木歡顏是蕭寶溶費盡心思特地為我找來的老師,我又下定決心想學些自保之道,只得硬著頭皮隨他在書宜院裡一處特地為我闢出的書房學習兵法謀略。
數日下來,我總算明白拓跋軻為何與那鳴鳳先生談論幾次,便覺大有裨益。
原來真正的學習,不是死讀兵書,生搬硬套,而是靠悟的!
每日相見,端木歡顏並不多話,先彈上一曲散淡衝靜的琴曲,等我聽得沉下心來,便娓娓談些帝王將相的逸事,只是這逸事必與謀略相關,待他盡數講完,才知他講的,正是似曾相識的某種攻略,卻將單調攻略中可能有的種種變換方式零散述盡,若不留心,會覺得他的故事中廢話太多;若細加推敲,分明在講述天時、地利、人和任一變化可能帶來的整個局勢的微妙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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