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第1/4 頁)
敲了一下桌子,叫道:
“你這鬼,”
大頭眼鏡片後透出晶晶目光,似笑非笑,已經不是少年時那個書默子了。
“倒是翻過,當時以為是歷史,老皇曆了,沒想到二…:繞了個大彎子一.”他也進而試探,問。
“印地安人的飛來器……”大頭接茬,笑嘻嘻的。
“可不也是辯證法?”
“就不知道更高還是更低了……”
隱語和腹語,不可直說的和不能說出的,帝王統治術加意識形態,抑或意識形態裝飾的政治權術,歷史大於意識形態,而現實呢?
大頭收斂了笑容。隔壁的收音機還在唱,這回是毛夫人指導的另一個樣板戲八紅色娘子軍一:
“向前進,向前進,革命的擔子重,婦女的怨仇深—.”這位一直被黨的元老們限制不得參政的江青同志壯志正在得以實現。
“你這裡怎麼這麼不隔音?”大頭問。
“那邊收音機開著倒還好住了”
“你房裡沒個收音機?”
“同屋的老譚有個半導體的被查抄了,人還一直隔離在機關裡。”
兩人沉默良久,隔壁收音機裡的唱詞聽得清清楚楚。
“有棋子嗎?下盤棋吧!”大頭說。
老譚倒有一副骨雕的象棋,他從堆在牆角裝雒物的紙盒裡找了出來,挪開酒菜,在桌上擺了起來。
“你怎麼想起這書的?”他回到剛才的話題,走了一子。
“報上剛開始批吳昭的時候,我老頭叫我回家了一趟,說他申請退休了……”
大頭推動棋子,壓低聲音,說得故意含混。大頭的父親是歷史教授,還有個民主人士的甚麼頭銜。
“姓吳的那書你有嗎?還能不能弄到?!”他又走了。
“我家就有,老頭叫我看的,這會早燒了,誰還敢藏那書?只叫我把家裡那部線裝的一通鑑一帶來了,還是明版的刻本,就算留給我的遺產,這書是毛老頭早先叫高幹讀的,要不這如今也留不下來。”那毛字大頭說得很輕,”帶而過,又推一子。
“你老頭還真精!”他說不清是讚歎還是嘆息,他沒有一位這樣明事理的家長,他父親那麼糊塗。
“也晚啦,不讓他退休,加上他以前的歷史問題,還是揪出來了。”大頭摘下眼鏡,一雙失去光澤的高度近視眼,貼近棋盤瞅了瞅,說:
“你這下的甚麼屎棋?”
他於是把棋子”手唬了,說:
“玩不了,都是傻屏!”
這粗話叫大頭楞了一下,突然格格笑了起來。兩人便哈哈大笑,眼淚水都流了出來。
你們可要注意啦—.這番議論要被人告發,就足以置於死地。恐懼就潛藏在人人心裡,卻不敢言明,不可以點破。
等天黑了,他先到院子外去倒垃圾,拾了一筒啃剩下的雞骨頭和煤爐渣!見鄰居的房門都關上了,大頭趕緊騎車走了。大頭住的是集體宿舍,仍在審查之中,雖然有他老父的關照,也已經晚了,到軍人進駐實行管制清理階級隊伍的時候,在集體宿舍閒聊說走了嘴的那麼一句話!就成了大逆不道的罪行,弄到農場勞改,放了八年的牛。
同大頭那次談話之後,生出的恐懼令他們相互�避,不敢再有任何接觸,相隔十四年才再度見面。大頭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在美國的一位叔父幫他聯絡了一所大學去深造。拿到護照和去美國的簽證後,大頭來告別。說起那次見面,酒酣耳熱,點破了這毛老頭髮動文革的謎底。
大頭說:
“要是你我那天的講話兜了出來,那就不是放牛了,這腦袋還不知在不在!”又說這”去美國,要能在大學裡弄到個教職,恐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當時,十四年前的那天晚上,大頭走後,他敞開房門,讓一屋子的酒氣散淨。之後插上門,從興奮與恐懼中冷卻下來,躺到床上,望著頂棚的那道黑縫,好比突然捅開了一個螞蟻窩,裡面黑壓壓一片蠕動和混亂,那頂棚隨時都可能塌陷下來,令他周身發麻。
28
又到了冬天。爐火封上了,他靠在床頭,只檯燈亮著,一個有夾子的鐵罩子扣在燈泡上,把燈光壓得很低,照著花格子的被面,上身在暗中,望著被子上那一圈光亮。”個巨大無邊的棋盤,輸贏都不由棋子決定,暗中操作的是棋手,一顆棋子想有自己的意志,不肯糊里糊塗被吃掉,豈不在發瘋?你還夠不上當個微不足道的小子兒,無非是隻螞蟻,亂腳下隨時隨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