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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輪番談話、逼供交代,各種最嚴酷的鬥爭方式在這個創作室裡進行著。從1955年一直延續到1957年,從“肅反”到“反右”,鬥爭越來越激烈,規模越來越宏大,形勢越來越緊張,人與人之間除了單一的“政治關係”之外,越來越變得面目冷酷,無情可言了。劇本創作室已經完全不是一個藝術創作集體,而是一個赤裸裸的政治對人的迫害和摧殘的機器和工具了。
我在這個創作室裡,只有1953年和1954年這兩年是在從事創作工作,1955年以後,我就被迫扮演了一個“階級敵人”的可悲角色。在那可貴的兩年創作生活中,我每年寫出一個話劇劇本,雖然都被領導否棄了,畢竟還在思索和寫作。別人的情況怎樣,我不得而知,但我沒有讀到過他們創作的一個新劇本。可以想象,僅僅是那樣嚴厲的政治審查和那樣嚴峻的思想文化氣氛,再努力的作家恐怕也難得寫出一部作品來。今天想來,如果不是政治環境的日益惡化,不是極“左”文藝路線對藝術生產力的嚴重破壞,不是極“左”文藝教條對藝術家創作個性的扼殺,如果創作室的那一群劇作家們趕上了今天這樣相對自由的創作環境,我相信他們也許會留下一些好的作品。可惜歷史不能“如果”,所以我們只能嘆息一代作家的歷史命運,誰讓他們遭遇了那樣一個時代呢?
劇本創作室的辦公地點在北新橋大二條49號。那是一個小衚衕裡的一所古舊的小四合院,經過修葺,有一張紅漆的大門。院裡的正廳是一個會議室,擺了長條桌和沙發。偏房住著賈克一家人。“肅反”運動以前,我們到這裡來開過兩三次全體成員的會議,還來參加過喬羽和黃悌的婚禮,氣氛都很熱烈。創作室的同事們偶爾見面,彼此也很友好。那小院裡還有幾間小屋,分別住了喬羽和李悅之、張篷夫婦,司空谷也住在這裡。收發室旁的一間小屋住著單身的李建慶,還有一間住著創作室的秘書陳政。剩下的兩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原先不知是誰住過的,1955年5月“反胡風”運動開始後,就騰出來禁閉“胡風分子”。先是把路翎關在這裡交代問題,路翎被公安部逮捕後,就把我關進來“隔離反省”,這間小屋隔著院子的對面一間,就讓另一個“胡風分子”魯煤的妻子楊哲民,帶著她剛出生的孩子搬來住。魯煤隔離在另一個地方。我關在這間小屋一直到1956年的秋天才恢復自由。
很久以後我才聽說,創作室的副主任田兵在我被當作“反革命”隔離之後,挺身而出,為我說了幾句辯解的話,立即被劇協領導斥為“喪失階級立場,嚴重右傾”,接著就把他下放到貴州去了。田兵是一位正直善良的老黨員,他對青年的愛護和在那樣嚴酷的情勢下敢於仗義執言,使我一生都會對他深懷感激和敬佩。田兵遭受的打擊,反映了當時黨內鬥爭的殘酷無情。
還有一個人也是我難忘的,那是安娥先生。1955年嚴冬的一個晚上,小院裡靜悄悄的,我伏在臺燈下艱難地讀一本俄文書。沒想到門被推開,安娥先生閃身進來。她站了一刻,親切地望著我,又看了一眼那本俄文書,竟一句話都沒有說,只向我露出了一個慈祥的微笑,轉身就走了。這是我隔離審查後,唯一一個來看望我的人。但也是我見到她的最後一面。望著她的背影,我回想起了1942年在桂林演出田先生《秋聲賦》的情景。我認識她和田先生時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她是看著我長大的一位前輩。
安娥先生那些年心情顯然不好,這位30年代從蘇聯回來的熱情澎湃的“紅色女詩人”,在劇本創作室的幾年,竟一句詩也沒有寫出來。
劇協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還是一個充滿了學術氣氛的藝術團體,那時田漢、歐陽予倩、洪深、馬彥祥、張庚等一大批老一代戲劇家都還很活躍,他們參與籌辦了1952年全國第一次戲曲會演,1954年梅蘭芳、周信芳代表作的展覽演出,1955年的全國話劇會演等重要的戲劇活動,還以劇協名義召開了《琵琶記》《桃花扇》等古典劇作的學術研討會。那時戲劇界的活動對整個知識界都產生很大影響。但從1954年開始的對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的批判和對胡風文藝理論的清算,這些來勢兇猛的政治運動,就把劇協從一個學術團體改變成了一個火熱的階級鬥爭的戰場了。從1955年到1957年兩年多的時間裡,整個劇協沒有一天不在沸騰著。這裡硝煙瀰漫,人們你死我活。人們響應黨的號召,積極上陣,把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和“階級敵人”的搏殺之中,藝術除了為政治服務已經喪失了任何意義,因此,“劇本創作室”也就不需要再存在了,隨著“反右”運動的結束而宣告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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