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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扎!”
乾隆頓了一下又問:“給娘娘看脈的太醫是誰?”“葉振東。”秦媚媚忙道:“太醫院的頭號醫正,不奉旨不給人看病的。說了,娘娘發無名熱,是心血燥竭,要用鮮熊膽。只這味藥冬天太難得,狗黑子貓冬不出窩兒,到哪弄得那麼多鮮熊膽呢?”“這些事你該去回朕。”乾隆待著臉說道:“暢春園魯圃還養著十幾只熊呢!先用著。朕這就叫黑龍江將軍捕活熊送來,笑話!貓冬的熊就捕不來麼?”說到這裡乾隆覺得有點冷,才想到自己穿著小衣說話,起身進裡問時,富察氏已醒來,雙眸炯炯,見乾隆進來,披衣起身道:“我都聽到了,生死有命修短在天。我一時半會不至於怎樣的。皇上你太鄭重其事,我反而承受不得。”
“敬天命還要盡人事,不然要人做什麼呢?”乾隆笑道:“你心思放開些,朕問了心裡也就有數了。”幾個宮女或跪或站忙不迭地給乾隆著衣,將一件石青緙絲面貂皮金龍褂套在黃緙絲二色金面黑狐賺金龍袍外,腳下蹬了一雙青緞氈裡皂靴、頭上戴了頂中毛燻貂緞臺正珠頂冠。皇后相了相,親自過來為乾隆束了一條金鑲碧琊紐帶,平展展露出金絲纓絡,這才滿意地說道:“你去辦正經事吧。”一抬頭見鈕祜祿氏站在珠簾前,便問:“你幾時進來的,我竟不知道。”
鈕祜祿氏微含酸意地看著這對恩愛夫妻,聽皇后問,忙蹲身萬福,笑道:“我剛從老佛爺那邊過來。老佛爺說,去瞧瞧主子娘娘身子骨兒,我說不妨,娘娘的炕桌子不重,昨兒去瞧氣色好多了,還是舉得起的①……”她說著乾隆已是笑了,道:“都是皇后慣的你,索性連她也取笑了。你們先過慈寧宮去,朕拈香回來就過去給母親請安。外官命婦都誰進來,列個單子進來給朕和皇后看。”鈕祜祿氏一抿嘴兒笑道:“單子進到慈寧宮了!皇上放心,該見的、想見的,準保您都能見上!”
①這裡暗引孟光、梁鴻舉案齊眉故事,指乾隆與富察氏夫妻恩愛。
“那就好。”乾隆耳聽自鳴鐘連撞七聲,不再耽延,說了句:“朕拈了香就過去。”便出來坐了暖轎,執爐太監馬保玉、吳進喜前頭導引至順貞門外,早有侍衛塞楞格、素倫接爐,領班老侍衛張五哥前頭帶路,先至大高殿拈香,轉壽皇殿行禮,又到欽安殿、鬥壇拈香拜禮,坤寧宮西案、北案、灶君也都祭了,又到東暖閣神牌前、佛前恭肅行禮。恰路過錦霞自盡的那座殿,乾隆心中一動,便命乘輿停下,隨侍的馬保玉笑道:“這殿已經荒了一年了,內務府送來的禮部儀注單子沒有安排祭這個殿……”話沒說完,乾隆眼風便掃過來,竟懾得馬保玉一顫。乾隆道:“是朕聽禮部的,還是禮部聽朕的?別處不去,這殿朕一定要祭,開啟!”
這座偏宮自錦霞死後就鎖錮了,宮裡人傳聞夜裡常聽裡邊有嚶嚶哭泣聲,巡夜的都繞開道兒走。乾隆推開大門,立刻有幾隻雪雞嘎嘎大叫著撲身飛出來,幾個太監都是嚇得一怔,只得隨乾隆進來,但見青磚縫裡長出的蒿草足有一人高,塵封鎖鑰,廊廡寂然似一座荒廢多年的古寺,迴風蕭蕭掠殿而過,發出絲絲鳴聲,似作離人悲泣。乾隆臉上似悲似喜,踏著枯蒿徑至錦霞原來住的房前,隔著窗紙朝裡看時,光色甚暗,只見遍地塵積,似乎印著不少老鼠、黃鼠狼足跡,隔子前幾本舊書散亂地堆著,靠床的海紅幔幛照舊挽著——一切都是那夜的樣子,只在靠梁牆角下翻倒了一隻凳子,牆上一尊彌勒佛像已變得黯黑,佛挺著大肚子半張著嘴唇,笑嘻嘻看著這間房子,彷彿想說什麼……乾隆身上不禁一顫:錦霞就是在這個凳子上把綾索套進脖子裡的!
“朕誤了你,朕負了你……”乾隆後退一步向窗欞微微一躬,含淚吶吶說著,燃了三住香將小香爐安在石階上,心中默唸:“今世有緣今世再見,今世無緣願結來生……”在滿目淒涼的荒煙蔓草中,他踱著步,悲不自勝地低吟:殘官舊妝臺,滿目盡蒿萊。
紅粉今何去?惟餘一掬淚!
正自滿腹悵惆無可排遣,高無庸匆匆走進來,站在乾隆身後稟道:“皇上,訥親中堂叫奴才過來請旨,在京二品以上官員都在乾清宮集齊了,請皇上過去受賀。”“不見了。”乾隆擺擺手,“叫他們朝御座磕頭,回去過節!”
“扎!”
“回來。”乾隆突然又改變了主意,“朕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