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第2/4 頁)
帶車滑到堤下的沼澤裡去,直到天亮,直到明晃晃的太陽高懸在頭上,才走出了這條被三十里爛泥封鎖的長堤。
卡車沉重地喘著氣,疲憊不堪地順著公路往農場的深處開去。大家橫七豎八擠著歪在車廂裡,誰也不說話,生怕說話會耗去最後一點殘餘的體力。
只有你,小祥,扒著車廂的槽幫緊張地向前方張望,當你終於看到第一片殘毀的村落在遠處灰濛濛的樹林後面露出身來的時候,竟象孩子般地驚叫起來:
“看!五分場!”
大家掙扎著爬起來,那片殘垣斷壁越來越近了,已經看得見其間的人跡出沒。
五分場位於全場的最西線,在本來已是窮鄉僻壤的清河,又是最偏僻的角落。村邊的空地上,胡亂排著屍體和傷員,整個地村子幾乎沒剩下一間完整的屋子。人們望著幾輛沾滿爛泥的卡車自遠而近,象見到了天外來客一樣激動得發呆。從地震發生到現在已經幾十小時過去了,還沒有任何外界(包括清河其它地方)的人員和訊息來過這裡,人們所經驗的那種被遺棄被忘記的強烈恐慌是不難想見的。正在廢墟上挖人挖東西的男女老少,全都停下手中的工具,愣愣地看著我們從車上下來,只有一個人用膽怯得發抖的聲音,向走在前面的洪場長叫了一聲:
“老洪”
“同志們,不要慌!”洪場長大步往前走,亮開嗓門:“北京派工作隊來啦,來救大家啦!”
這一喊, 人們才想起扔下手上的東西, 轟一聲向我們擁過來。不少人喊著:“毛主席萬歲!”但多數人只顧得緊緊抓住我們的胳膊不放,象抓住了從天而降的救星似的,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把我的手握得生疼,淚流滿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第一排房子還都搖搖欲墜地站在那兒,但正面的牆壁全部不見了,牆磚整齊規則地鋪滿了房前十餘米遠近的空地。可以想象得出這些牆磚是多麼可怕地在一剎那間齊齊的飛迸出去的。有些房裡的傢俱一件不剩地被甩了出來,只有裡牆上貼的毛主席像和年畫之類還保持原樣,而另一些房子裡,全部擺設竟安然未動,從敞開的一面看去,活象一個個家庭陳設的逼真的蠟像模型。
在一座倒塌的房子裡,還壓著個女人,我們光能聽見她在一塊水泥預製板下連哭帶喘的呻吟,人卻一點看不見。因為怕懸擱的預製板掉下去砸了她,所以不能用鍬和鎬這類工具硬挖,只能靠手慢慢地往外掏土,一點一點試著挪動那塊水泥塘子。
我們這些在大城市裡坐機關的人真是出醜了,幾個男同志把五分場的人換下來,輪流哈在那憋憋曲曲的地方往外掏土,幹幾下就汗流泱背。他們都不如小樣幹得好,小樣並不魁梧,幹起活來卻如魚得水一般,動作之協調,甚至讓你覺到一種藝術的美感。那時我就開始羨慕他了,凡是在體魄和精神上特別強的人,我都羨慕,尤其是在那個“戰爭的危險時刻存在”的年代。
預製板終於挪開了一條縫,小樣跪在亂石上,把腰哈得低低的,想把上半身探進那條縫隙把人拉出來,可馬上又縮回頭。眼睛四顧,突然看到了我。
“你,還是你來吧”
“怎麼啦?”洪場長問。
小樣臉紅起來,結結巴巴地說:“裡邊沒穿衣服。”
“混蛋!”洪場長瞪眼罵:“人命關天,你還廢什麼話!”
我說:“我來。”又上來一箇中年人,把滿臉通紅的小祥推開,我們倆把那一絲不掛的婦女從石板縫裡拖出來,洪場長拿自己的雨衣給她裹上了。
我們把幾個重傷員連同那奄奄一息的婦女一道,用卡車送到了農場醫院。醫院門前的廣場上已經躺滿了血肉模糊的人。地震發生後,各分場挖出來的傷員源源不斷地往這兒送,也不管這個房子塌掉一半的小小醫院是否還有能力接納,橫豎把人一放,轉身再回去抬別人。據後來估算,送到這兒的傷員足有七、八百人。頭天下大雨,第二天又是罕見的暴曬,·不少傷員就是在這兒斷了氣。遠遠就能聽見廣場上一片悲慘的哀嚎,成群的綠頭蒼蠅在令人眩目的熱浪中尋找著血腥,那場面我至今難忘。
我們沒在那個濁氣逼人的廣場上呆多久。
下午四點多鐘,通知工作隊的人都到總場集合。這個通知似乎意味著這一天戰鬥的結束。我們從昨天下午起水米沒沾牙,將近兩天一夜沒閤眼,倒不覺得困餓,就是渴,渴得頭昏眼花。
爬上被太陽烤得灼人的卡車,大家誰也不想費唾沫說話。小樣也一聲不響,雙手抱膝,在車廂角上縮成一團地坐著。
“你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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