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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半,郭沫若便悄悄起床了,換了一件和服,踱進了自己的書齋。他給安娜及四兒一女分別寫好了留白,打算趁他們尚在熟睡中離去。
然後,他又躡手躡腳地走進寢室。安娜已經醒了,開了電燈在枕上看書,面色十分安詳。兒女們縱橫地睡著,尚在熟夢中。
“別了,我的妻!別了,我的兒!”
分離在即,郭沫若的眼淚禁不住流出來了。他揭開蚊帳,在安娜寬寬的額上滿注著深情親吻了一下。
“安娜!”他心裡叫著,差一點兒喊了出來。
安娜不知道郭沫若的用意,她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書卷。
郭沫若心腸硬了一硬,轉身走出寢室,赤足穿著木屐走下庭園。身上仍穿著那件居家的和服,裡面只有一件襯衣,一條短褲。這絕不是出門遠行的打扮,只是到外面散散步罷了——他想要給人們這樣一個印象。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他今番出門是別婦拋雛,獨自遠走高飛。
正是拂曉時分。東方露出了魚肚色,天空潔淨而又透明。園中的花木靜靜地立在有涼意的空氣中,梔子開著潔白的花,香味兒濃重而又略帶微甜。孩子們所掘的一個小池中,兩隻可愛的金魚在碧綠的蓮葉間浮了出來。
“別了,我的園!別了,妻的花!別了,兒們的魚!我是這麼地親愛你們,請你們不要怨我吧!”
郭沫若向園中的一切默默地告別。心裡默唸著妻兒們一切平安,便從籬柵缺口處向田壠上走去。正門開在屋後,他有意避開了它。
籬柵外乃是一片田疇。稻禾顏色深青,約有三四寸高了。草頭宿露。多情的露水沾在他赤裸的腳上久久不肯離去,好像是戀戀著伴他遠行似的。而那璧圓的月垂在地平線上,迎頭望著郭沫若,她像在用無聲的語言問他道:“你要往哪兒去?”
“我要回祖國去。”
“可是你的妻兒們卻留在日本了。”
“這正是我最掛心不過的事!”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以後你的妻兒見著月亮便會想起你來的。”
“我也一定會那樣: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郭沫若在心裡暗暗和月亮對著話,從田壠走上了大道。他一步一回首,望著自己的家:燈光仍從開著的窗子露出來,安娜定然仍舊在看書,孩子們定然仍在熟睡。郭沫若想到妻兒們知道了他已出走後,該會是怎樣的驚愕啊!他的眼淚像泉水一樣奔湧而出了,他默默地在內心深處遙向安娜呼喊道:
“女人喲,你的話是使我下定了最後決心的。”
“你,苦難的聖母!”
走到看不見家的最後一步了,郭沫若此時又想起了安娜說的那些話。他勉戒自己:“立定大戒:從此不吃酒,不吸菸,不接近一切的逸樂紛華;但要鍛鍊自己的身體,要有一個拳鬥者的體魄,受戒僧的清規。”他在心中千萬遍高呼古今中外的志士仁人之名以為鑑證。
電車開來了。郭沫若決絕地上了車,按事先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和錢瘦鐵、金祖同會齊後,先到東京,又改乘汽車赴橫濱,錢瘦鐵把他的一套灰譁嘰西服和一件短袖子襯衫送給郭沫若換。然後乘“燕號”特別快車趕到神戶,平安地登上了加拿大公司的郵船“日本皇后號”。
海水碧藍,夕陽斜斜地掛在西天。連日來堆積在郭沫若心頭的陰霾這時才掃去了一些,他心裡歡唱道:
十年的有期徒刑已滿,
在這櫻花爛漫的時候,
我要向我的故國飛還
(九)苦難的聖母
那一天早晨,安娜起床後見到了郭沫若留給她的信,知道他已經走了。這既在意料之中,又好像頗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安娜心裡難過極了,眼淚禁不住簌簌地流了下來。想起昨夜的情景,她悟到了郭沫若說的“我不久想離開此地了”那句話和印在她額上的親吻,正是一種難以言明的訣別。她唯一能寬慰自己的是:應該囑咐的,她都已經告訴郭沫若了,那就是她對丈夫的臨別贈言呀!她是支援郭沫若回國抗日的。
幾個孩子一看爸爸不見了,一個個都大為驚愕。頂小的可愛的鴻兒還不到六歲,他張著一雙疑惑的眼睛不住地問:“爹爹呢?爹爹呢?”
安娜畢竟是堅強的女人,她把四兒一女叫到身邊來,把父親的留言一一給了他們,並叮囑道:“你們的爸爸到他應該去的地方去了。他是中國人,他的崗位在中國。”
和夫、博孫已經上中學了,很懂事了。小哥兒倆把胸脯一挺,齊聲對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