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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跋扈,它使你謙和沉潛。
是對這條街的瞭解,使你能把過去和此刻銜接起來。因為有著對歷史的記憶,
所以你能詮釋現在,面對未來。知道從何處來,然後知道往何處去——過去、現在、
未來之間有所傳承,就是生活的秩序。體認了這個秩序,所以篤定,所以寧靜。
靈活、聰明、不畏艱辛,勇於冒險的臺灣孩子,蔑視法規、不講原則、苟且短
視的臺灣孩子,在闖蕩四百年之後,走到了一個最困難的關口:他想追求篤定和寧
靜,一個和他原始個性背道而馳的理想。解萍,追求根的深扎。
很困難,因為這一切,他不能夠繞著走。
12
保姆到書房來說,樓下的馬桶護圈壞了,老掉下來。
讓我想想,或許書桌上這半卷透明膠帶可以把它給黏回去。
和芬芳嗎?卻又不是。連著臺灣泥土的,是閩南語,還有客家話,還有先住民的各
種族語。
我的漂亮的國語,是不附著於土地的。它是一個純粹的畫面的語言。
我不會罵人。最憤怒的時候也不過脫口說聲“混蛋”。當開計程車的大陸老鄉
或街頭賣檳榔的臺灣小販開罵的時候,那侮辱人的語言,從祖宗八代到人體器官到
液體固體的各類排洩物.像江河直瀉,淋漓盡致,我恭敬聆聽之餘,實在羨慕。
我的眼睛看見生活裡的許多面貌,可是我的國語裡沒有辭彙。隨興走進鄉下一
座小廟吧;廟裡的東西我能說出名字的大概不多。清水寺裡有道士作法,他念的什
麼我聽不懂,他作的什麼我說不清楚。神輿在廟前隨著鑼鼓聲搖盪,抬輿人踩的什
麼舞步?我不知道。
就是振振有辭講道理的時候,我所援用的成語、諺語、雙關語也都來自書
本,是一種累積的知識而不是源於生活的語言。
我的世界,由父親、母親、赤腳的玩伴組成。當他們動感情的時候———生氣、
傷心、痛快的時候——父親出口說湖南話,母親說浙江話,玩伴們說閩南話。當他
們冷靜的時候——討論、讀書、客套寒喧、言不由衷的時候——他們就說國語。
湖南話、浙江話、閩南話,是他們最深的內心世界的語言,屬於靈魂和詩的領
域;國語。是他們外在理性世界的語言.是一種工具。
方言,像一株虯結的大樹,樹幹連著根,根深植於泥土,根上有須,須上有土。
我的美麗的國語,看起來像株更高貴的樹,其實是支筆直的電線杆,接上了線
路繁複的電流,但是它不屬於土地,更沒有根。
為了說一句令人羨慕的、漂亮的國語,我付出了很重的代價——在語言上,我
是一個失根的人。我的語言有正確的文法、典雅的用詞、標準的發音,可是它沒有
祖先對家鄉的記憶,沒有和四周生活環境血肉相連的牽絆,甚至也缺少像眷村那種
次文化所能提供的養分。
我這一口漂亮的國語不但悅耳,而且文明、優雅,但是貧血貧得厲害。因為它
唯一的營養來源是書本和制化的教育,不是血色充沛的生活本體。
2 媽媽講的話
臺灣政治解放了,閩南語終於可以得回它應有的尊嚴。學者編制臺語字典,作
家試探以臺語寫作,學童開口唱臺語民謠我正在為鄉土文化的復活而高興的時
候,卻看見一張張憂心忡忡的臉。
外省長輩低沉地說:這種地方文化的復甦,很不幸的,夾帶著一種報復情緒。
有些人的終極目標,不僅只於母語文化的復甦,而在於取代原有的國語文化,換句
話說,在推動本土文化的力量中有一股唯我獨尊、強烈排他的暗潮。他為臺灣的文
化前景擔憂。
外省第二代很鬱悶地說:臺灣,簡直待不下去了。他們就硬是欺負你不懂閩南
語,好像要把四十年的賬全算在你頭上。他們衝著你的面,就是不肯說一句國語,
明明知道你聽不懂;他們擺明了——就是不歡迎你在臺灣留下去,好像流氓佔了地
盤似的。
不會說閩南語的作家,也很氣忿:他們根本不看作品,只查血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