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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膨脹的現代工業社會,是一個“匱乏”的世界;在“匱乏”的世界裡,人追求
獲取:河魚要打撈,果樹要摘取,農地要耕作,工地要建設,森林要開發,橋要搭、
路要鋪、渠要通、溝要挖、山要鑿、大海要淘取從歷史甬道中冒出來的現代人,
你和我,享受著人類累積的獲取,天上有飛機,地上有車馬,海上有行船,聲光形
色之輝煌燦爛無所不能唾手而得,卻驀然發現在塞滿物質的環境裡已經找不到一點
退身的空間。
把騎樓佔滿、把公園“用掉”的人,只是在歷史習慣制約下還沒有醒悟到:在
一個“滿”得令人窒息的時代裡,“空”才是美德;當物盡其用、地盡其利的信仰
已經不給這個世界留下一寸餘地的時候,“無用”才是獲取。
店主會相信我嗎?
3
我有一個竹編的籃子,菜籃。
兩萬人口的鄉換了鄉長,綠黨和社民黨當了家。改朝換代嘛,自然要影響小老
百姓的生活。百年大計從垃圾政策開始。
不管從前怎麼做,七月一日開始你給我這麼來:一般垃圾,你可以決定家中需
要多大的垃圾桶,要每週來收還是隔週收;紙張類當然另有紙桶,大小自定,每月
收一次;塑膠類當然有塑膠桶,每月收一次;花園的枝枝葉葉,綠色垃圾,要向鄉
公所購買麻袋麻繩,春夏秋各收數次,非用自然麻袋者不收;玻璃品鐵罐類
化學材料電池類誰家垃圾多,誰家多付錢。
我趕快找大件垃圾的處理方式;地下室裡還擱著壞掉的電視機一臺、壞掉的洗
衣機一臺、破沙發兩隻、破雨傘四把、沒蓋的吸塵器一隻、斷了腿的衣櫃一隻、向
一邊傾斜的冰箱一臺、有裂痕的幼兒塑膠坐椅馬桶一隻
家家戶戶的廚房裡都掛著一張垃圾年曆,哪一天收哪一類垃圾,錯過了就該你
吃不了兜著走。第一個讓我頭痛的,是紙張。
從前,在街角有個專收紙屑的大箱,街坊鄰居的紙張都往那大箱裡送。我的紙
類垃圾可能比別人多個五倍,可是,反正在一個大箱裡打混戰,誰也不知道誰的垃
圾多,我們都付一樣的錢。現在,大箱給拿走了,各人有各人的紙捅——我怎麼辦?
先訂個一百廿公升容量的桶子試試看吧!讀過的報紙、郵箱裡亂七八糟的廣告、
隨手揉掉的稿紙、包鮮花的薄紙、禮物拆開後的紙、過了期的不重要的雜誌大
桶裝得滿滿的再也塞不下了,看看日曆,天哪,距離收的日期還有兩個星期!於是
廢紙在車庫的牆角一天一天堆疊起來。
兩個月之後,我要求換兩百四十公升的大桶,就每個月多付幾塊錢吧!讀過的
報紙、郵箱裡亂七八槽的廣告、隨手揉掉的稿紙、包鮮花的薄紙、禮物拆開後的紙
紙紙紙大桶裝得滿滿的,再也塞不下去了,距離收的日期,天哪,還有一個星
期!於是廢紙在車庫的牆角一天一天堆疊起來。
我開始終日惶惶,坐立不安。再大一號的紙捅,就是公司行號工廠用的大桶了,
我的車庫擺不下那樣一個龐然大物。買了一束盛放的百合花,當花店主人抽出一張
大紙要包花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不可剋制地大聲叫著:“不要不要不要紙”
真正使我不寒而慄的,還是塑膠類垃圾。從前,廚房水槽下只有一個垃圾桶,
現在多了一個,只裝塑膠,然後漫不經心的家庭主婦訝異地發現,裝塑膠垃圾的那
只桶子永遠是滿的。她睜大眼睛追尋它的來路:乳酪裝在塑膠杯裡,香蕉套在塑膠
袋裡,蜂蜜盛在塑膠瓶裡,洗碗精、洗髮精、牙膏、牙刷、鍋碗瓢盆裁縫機、油米
茶鹽醬醋小兒尿布,沒有一樣不包裹在某種形式的塑膠中。將塑膠從一般垃圾中抽
離之後,一般垃圾縮成一點點,塑膠垃圾卻無止境地擴張、膨脹,像科學怪人培植
的一種無限蔓延的黏液,逐漸在地面上爬行。
你能體會我心中的恐懼嗎?在超級市場中推車行過貨品林立的走道,我眼睛所
注視的,不只是每天要泡的咖啡粉,還有包在咖啡粉外頭必須處理掉的硬紙盒;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