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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心頭火起,對他臉上唾了一口。那可真是件駭人聽聞的事
了。伯父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氣勢洶洶的破口大罵。克利斯朵夫也給自己的行為嚇呆了,
連雨點般打在他身上的拳頭都不覺得;可是人家要拉他跪在伯父前面的時候,他就拚命
掙扎,推開母親,逃到屋外去了。他在田野裡亂竄,直跑到氣都喘不過來方始停下。他
聽見遠遠的有叫喚他的聲音;他心裡盤算:既不能把敵人摔在河裡,要不要自己跳下去。
他在田裡睡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去敲祖父的門。老人為了克利斯朵夫的失蹤急壞了,
一夜不曾闔眼,再沒勇氣埋怨他。他送他回家;大家看他那麼緊張,便絕口不提昨天的
事;而且還得敷衍他,因為晚上要到爵府裡去彈琴。可是曼希沃嘮叨了幾個星期,口氣
之間並不指定誰,只抱怨著說,要希望那些沒出息的、教你丟臉的人,看到品行端方、
循禮守法的好榜樣而覺悟,真是太難了。至於丹奧陶伯伯,在街上碰到克利斯朵夫的時
候,便掉過頭去,掩著鼻子,表示痛心疾首。
在家裡既得不到什麼同情,他便儘量的不待在家裡。人家不斷加在他身上的約束使
他非常痛苦:要他尊重的人物跟事情太多了,又不許他追問理由;克利斯朵夫可是生來
不知忌憚的。人家越想要他馴服,做個循規蹈矩的德國小布林喬亞,他越覺得需要擺脫
羈絆。在樂隊裡或爵府裡,一本正經①的,無聊透頂的受夠了罪,他只想和小馬一樣在
草裡打滾,也不管什麼新短褲,就從綠草如茵的山坡上滑下來,或是跟街坊上的野孩子
摔著石頭打架。他不常常這麼玩,倒並非為了怕捱罵或捱打,而是因為沒有同伴。他和
別的孩子老是格格不入,連街上的野孩子也不喜歡跟他玩兒,因為他對遊戲太認真,下
手也太重。而他也孤獨慣了,和那些年紀相仿的孩子離得遠遠的;他為了自己遊戲玩得
不高明很難為情,不敢加入他們的夥。於是他假裝不感興趣,雖然心裡極希望人家邀他
參加。可是誰也不跟他說一句話,他就做出滿不在乎的神氣,好不難過的走開了。
①布林喬亞是法語bourgeoisie(資產階級)之譯音,在本書中,多半係指中產階級或市民階層。
他的安慰只有在高脫弗烈特舅舅來的時候和他出去閒逛。他越來越接近他了,認為
舅舅獨往獨來的性格是對的。高脫弗烈特到處流浪,不肯住定一個地方的樂趣,現在他
完全懂得了。他們倆常常在黃昏時到田野去散步,漫無目的,只是一味望前走,因為高
脫弗烈特老想不平時間,回去總是很晚,給家裡人埋怨。最快活的是趁夜裡大家睡熟的
時候溜出去。高脫弗烈特明知那是不應當的,可禁不住克利斯朵夫苦苦哀求,而他自己
也捨不得放棄這種樂趣。半夜前後,他到屋子前面照著約定的暗號吹一聲唿哨。和衣睡
著的克利斯朵夫便偷偷的下床,手裡拿著鞋子,屏著氣,象野人一樣巧妙的爬到臨街的
廚房窗下。他爬上桌子;舅舅在外邊用肩頭接應他。於是他們倆出發了,快活得象小學
生一樣。
有時他們還去找漁夫奚萊彌,高脫弗烈特的朋友;他們坐著他的小艇,慢慢的在月
下盪出去。槳上滴下的水珠好似一組琶音,或是一連串的半音階。一層乳白色的水汽在
河面上顫動。群星在天空打著寒噤。兩岸的雞聲遙遙呼應;有時聽見半空中雲雀那種顫
動不已的歌聲,它們是誤會了月光從地上飛起來的。大家相對無語。高脫弗烈特輕輕的
唱著一支歌。奚萊彌講著關於動物生活的奇怪的故事;象謎一樣簡短的話,使事情顯得
更神秘。月亮隱在樹林後面去了。小艇駛到了一帶黑沉沉的崗巒下面。黑的天光和黑的
水色合成一起。河上沒有一絲波紋。萬籟但寂。扁舟在黑夜裡盪漾。簡直說不出它是在
盪漾,漂浮,還是停著不動。蘆葦搖曳,望四下裡紛披,聲音象絲綢的磨擦。他們
悄悄的靠岸,下了地,走回去。有時要到黎明才回家。他們順著河邊走。一大群銀白色
的阿勃蘭德魚,象麥穗一般的綠,又象寶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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