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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支付,那是永遠要去催討的;但克利斯朵夫常常被召進府去,或者因為有什麼貴賓到
了,或者因為爵爺們興之所至要聽他彈琴了,差不多老是在晚上,正當克利斯朵夫想獨
自清靜一會的時候。那就得丟下一切,急急忙忙趕去。有時,人家教他在穿堂裡等著,
因為晚餐沒有終席。僕役們為了常常看到他,和他說話的口氣挺隨便。然後他被帶進一
間燈燭輝煌,很多鏡子的客廳,那些酒醉飯飽的人毫無禮貌的用好奇的眼睛瞧著他。他
得走過上足油蠟的地板去親吻爵爺們的手;他可是越大越笨拙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可笑,
而自尊心也受了傷害。
隨後他坐上鋼琴,不得不替那些笨蛋演奏(他認為他們是笨蛋)。有時候,人家那
種漠不關心的態度簡直使他受不了,幾乎要停下來。他缺乏空氣,好象快悶死了。奏完
以後大家隨便誇獎一陣,介紹他見這個見那個。他覺得被人當做古怪的動物,跟親王動
物園裡的珍禽異獸一樣,所有讚美的話多半是對主人而不是對他說的。他自以為受了羞
辱,因之他的多心幾乎成了一種病態,而且因為不敢表現出來,所以愈加痛苦。哪怕是
人家最無心的行動,他也看出有侮辱的成分:有人在客廳的一角笑,那一定是笑他,可
不知笑他什麼,是笑他的舉動呢還是笑他的服裝,笑他的面貌呢還是笑他的手足。一切
都使他感到屈辱:人家不跟他談話他覺得屈辱,跟他談話也覺得屈辱,把他當做小孩子
般給他糖果也覺得屈辱,要是大公爵用著貴人們那種不拘小節的態度,給他一塊金洋把
他打發走,他尤其難堪。他因為窮,因為被人看做窮而苦惱。有一天晚上回家的時候,
他手裡拿的錢使他心裡難過到極點,甚至把它扔在地窖的風洞裡。可是過了一忽兒,他
不得不壓著傲氣去撿回來,因為家裡積欠肉店的賬已經有好幾個月了。
他的家長可想不到這些為了自尊心所受的痛苦,倒還因為他受到親王的代遇而很高
興呢。兒子能在爵府裡跟那些漂亮人物一起消磨夜晚,老實的魯意莎簡直想不出還有什
麼更美的事。至於曼希沃,那更是向朋友們經常誇耀的資料。但最快樂的還是老祖父。
他表面上裝做獨往獨來,說話毫無忌諱,瞧不起名銜地位,骨子裡卻是挺天真的仰慕金
錢,權勢,榮譽,聲望;看見孫兒能接近那些有財有勢的人,他真得意極了,彷彿孩子
的光榮能直接反射到自己身上;他雖然裝做若無其事,總掩不住臉上的光彩。凡是克利
斯朵夫進爵府的晚上,老約翰?米希爾就得藉端待在媳婦那裡。他等孫兒回來的心情,
竟象小孩子一樣的不耐煩。克利斯朵夫一回家,他先裝著漫不經心的神氣,提出些無關
緊要的問句,好比:
“嗯,今兒彈得不壞罷?”
或者是親熱的暗示,例如:
“哦,我們的小克利斯朵夫回來了,一定有些新聞講給我們聽了。”
再不然便用一句巧妙的恭維話捧捧他:
“公子在上,我們這廂有禮了!”
可是克利斯朵夫沉著臉,心緒惡劣,冷冷的回答了一聲
“您好〃,就去坐在一旁生氣。老人家繼續問下去,提到些比較實際的事,孩子的回
答只有唯唯否否。家裡別的人也插進來問長問短:克利斯朵夫可愈來愈擰著眉頭,一字
一句差不多全得從他嘴裡硬逼出來,終於約翰?米希爾發脾氣了,說出難聽的話。克利
斯朵夫也不大客氣的頂回去,結果鬧得不歡而散。老人砰的一聲帶上了門,走了。這些
可憐蟲所有的樂趣都給克利斯朵夫破壞了,而他們也完全不瞭解他惡劣的心緒。他們奴
顏屈膝的精神,可並非他們的過失!他們根本沒想到另有一套做人的方法。
於是克利斯朵夫變得深藏了;雖然對家人不下什麼判斷,他總覺得自己跟他們隔著
一道鴻溝。當然,他也誇張這種隔膜的情形;因為即使思想不同,要是他能推心置腹的
跟他們談一談,他們也不見得不瞭解他。然而父母與子女之間要能徹底的推心置腹,哪
怕彼此都十二分的相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