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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他就留在巴黎,一部分是為討她喜歡,一部分也因為他藝術家的好奇心覺醒之
下,被新生的藝術界景象迷住了。他精神上把所見所為的一切都獻給葛拉齊亞,寫信告
訴她。他很知道,希望她對這些感到多大興趣未免是妄想;也許她還有點兒漠不關心呢。
但他感激她並不過於表示出來。
她經常每半個月復他一封信,都是措辭親切而極有節度的,象她的動作一樣。提到
自己的生活的時候,她始終保持著溫柔,高傲,矜持的態度。她知道她的話會在克利斯
朵夫心中引起何等劇烈的反響,所以寧可表示得冷淡一點而不願意挑動他的熱情,因為
她不願意跟著他一起興奮。可是她憑著女性的聰明,自有辦法不讓朋友的愛情感到失意,
倘使她有何冷淡的話掃了對方的興,她會立刻用幾句甜蜜的話把傷口包紮起來。克利斯
朵夫不久就看透這種策略,便也使出愛情的狡計,努力壓制自己的衝動,把信寫得更有
節制,使葛拉齊亞覆信的時候減少一點兒警惕。
他在巴黎越住下去,對於大家忙忙碌碌的新的活動越感到興味。特別因為青年人對
他的好感比較少,所以他覺得更有意思。他沒有看錯;他的走紅不過是曇花一現。十年
退隱之後再回到巴黎來,他不免在社會上轟動一時。可是命運弄人,這一回捧他的竟是
他從前的敵人——時髦朋友和上流人物;一般藝術家倒反暗中對他抱著敵意,或者存著
猜忌的心。他的權威是靠著他年代悠久的名字,數量巨大的作品,熱烈肯定的語氣,不
顧一切的真誠。固然大家不得不承認他是個人物,不得不佩服他或敬重他,可是不瞭解
他,不喜歡他。他已經站在當代的藝術潮流之外了。他是個怪物,是個不合時宜的活榜
樣。那他一向是的。十年的孤獨更加強了這一點。他不在的那個時期,在歐洲,尤其在
巴黎,就象他親眼看到的,完成了一番復興的事業。一個新的秩序產生了。一代新人興
起來了,——愛行動甚於愛了解,愛佔有甚於愛真理的一代。它要生活,要抓住生活,
哪怕要用謊言去換取也有所不顧。驕傲的謊言,——各式各種驕傲的謊言:種族的驕傲,
階級的驕傲,宗教的驕傲,文化與藝術的驕傲,——對它都是好的,只要是一副鐵的藍
甲,只要能供給它刀劍盾牌,保護它踏上勝利之路。所以這一代的人最討厭聽到響亮的
苦惱的聲音,使他們想起世界上還有懷疑與痛苦:那彷彿是颶風,曾經擾亂那個才溜掉
不久的黑夜的;而且大家雖然否認,雖然想忘記,那些颶風還繼續威脅著世界。距離太
近了,要不聽見是不可能的;於是青年們恨恨的掉過頭去,大聲疾呼的嚷著,想震聾自
己的耳朵。但那個聲音比他們的更響。所以他們恨克利斯朵夫。
反之,克利斯朵夫倒很友善的望著他們,看到大家不顧一切的向著一個切實的目標,
一個新的秩序攀登,不由得表示敬意。他們在這個潮流中故意做得胸襟狹窄,並不使他
驚駭。一個人向著目標邁進的時候應當筆直的朝前望的。至於他,坐在一個世界的拐角
兒上,能夠回頭瞧瞧那個驚心動魄的黑夜,向前瞻望那年輕的笑容可掬的希望,對著清
新而狂熱的黎明體會一下那種不可捉摸的美,覺得挺有意思。他站的地位是鐘擺的軸心
上穩定的一點,鐘擺卻又在望一邊蕩過去了。他雖然不跟著鐘擺一起動作,卻非常高興
的聽著人生的節奏跳動。那般人否認他過去的悲愴,他可是和他們一同希望著。要來的
一定會來的,就象他所夢想的一樣。十年以前,奧裡維在黑暗與痛苦中——那可憐的高
盧小公雞——曾經用他脆弱的歌聲報告天將破曉的訊息;歌唱的人不在了,歌的精神卻
是實現了。法蘭西園子裡的鳥都已經醒過來。突然之間,克利斯朵夫聽見奧裡維的聲音
復活了,蓋過了別的啼聲,更響亮,更清楚。
他在一家書鋪的櫃子上隨便翻著一本詩集。作者的姓名很陌生。但有些字句引起了
他注意,使他不忍釋手。他在沒有裁開的書頁中間慢慢的讀下去,彷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