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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僵了,四肢也變形了,眼睛也花了,象夜晚出現的鳥似的。好幾次,克利斯朵夫都從
礦穴中取出辛辛苦苦提煉成的陽光,來溫暖他冰凍的心。可是北方的夢境有火爐那樣的
熱度。你在裡頭生活的時候當然不覺得,你愛那個沉悶的暖起,愛那個半明半暗的光,
和裝滿你重甸甸的頭腦的夢。一個人只能有什麼愛什麼,應當知足!
克利斯朵夫迷迷糊糊坐在車廂的一角,出了阿爾卑斯的關塞,忽然看到明淨的天空
和流瀉在山坡上的光明,覺得象做夢一般。黯淡的天色,半明半暗的日光,都被丟在關
塞那一邊了。突如其來的變化使他在欣喜之前覺得驚奇。直要相當的時間,他麻木的心
靈才能慢慢的活動,突破那個把它幽閉的牢籠,從過去的陰影中探出頭來。隨著太陽的
移動,柔和的光似乎伸出手臂把他摟抱了;於是他忘了過去的一切,目迷五色的陶醉了。
那是米蘭周圍的平原。蔚藍的運河反映出明晃晃的白日,脈管似的支流在絨毛似的
稻田中穿過。秋天的樹木,瘦削而苗條,輪廓分明、體態婀娜的軀幹披戴著一簇簇赭紅
的絨毛。宛然是達?芬奇畫上的山水。積雪的阿爾卑斯,光彩變得很柔和,氣勢雄偉的
線條圍繞著地平線,掛著橙黃、青黃、淡藍的墜子。黃昏降在亞平寧山脈上。羊腸小徑
沿著嵯峨險峻的山峰蜿蜒而下,時而重複、時而交錯的節奏,好似法國南方普羅旺斯的
舞踴。——而突然之間,山坡底下吹來海水雜著橙樹的氣味。海,拉丁的海,閃爍顫動
的光,幾條小船落著帆,彷彿在海面上睡著了
火車停在海邊的一個漁村上。車守報告說,熱那亞與比薩之間有一條隧道被大雨衝
毀了;各班列車都遲到了好幾小時。克利斯朵夫原來買著直達羅馬的車票,卻不象別的
旅客那樣抱怨這樁意外的事,反倒很高興。他跳下月臺,直向海邊奔去。海把他迷住了,
過了兩三小時,火車長嘯一聲重新開出的時候,他竟坐在一條小船裡遠遠的對火車喊著
再會了。在明晃晃的海上,明晃晃的夜裡,他聽任微波盪漾,把他催眠著,沿著小杉樹
環繞的海角飄去。他住在村子裡,欣喜若狂的直待了五天。好似一個人在長期禁食之後
狼吞虎嚥一般,他所有的感官都忙著享受光明的盛宴光明,你是世界的血,生命的
河,你從我們的眼裡、鼻孔裡、嘴唇裡、面板的所有的毛孔裡滲入我們的肉體啊,
光明,對於生命比麵包更重要的光明,——凡是看到你卸下了北方的面網而顯得這樣純
粹這樣熱烈的人,不禁要自問以前沒有你的時候怎麼能活的,同時也知道以後是永遠少
不了你了。
五天之中,克利斯朵夫被太陽灌醉了。五天之中,他生平第一次忘了自己是音樂家。
心中的音樂都變了光明。空氣,海洋,陸地:這是太陽的交響樂。而義大利是其它了不
起的聰明運用這個樂隊的。別的民族只能描繪自然;義大利人卻是跟自然合作,跟太陽
一同描繪。色彩的音樂:一切都是音樂,一切都會歌唱。路上的一堵紅牆露出金色的隙
縫,上面是兩株濃蔭匝地的杉樹,四周是藍得異樣的天。一座大理石的梯子,雪白,陡
峭,在粉紅的牆中間直達一個藍色的門面。五色雜陳的房屋;杏子,檸檬,佛手,都在
橄欖樹中發光義大利的風景對感官是種強烈的刺激;眼睛的享受色彩,好似舌頭嘗
到了一顆水汪汪的香甜的果子。克利斯朵夫素來在灰暗的天地中過著禁慾生活,如今可
不勝貪饞的吃著這餐筵席,給自己補償一下了。他的豐富的生機一向受著環境壓制,這
一下才忽然覺得自己原來是需要享受的,便儘量抓著眼前的一切:色,香,味,人聲、
鐘聲、海聲所合成的音樂,空氣與光明的撫愛克利斯朵夫什麼思想都沒有了,到了
極樂的境界:即使偶爾驚醒過來,他也忙著把心中的快樂告訴他所遇到的人:告訴他的
舟子,那眼睛銳利,戴著一頂威尼斯參議員式的紅帽子的老漁翁;——告訴一個跟他同
桌吃飯的米蘭人,麻木不仁的傢伙,吃著通心粉,骨碌碌的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