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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又給萬里梅開藥了,我伸頭一看,我爹開的還是那幾種藥,小蘇打、復B等等。萬里梅喝了藥,臉色蒼白地蜷著身體躺下來,大約才過了一兩分鐘,藥性還沒有到呢,她就“忽”地坐起來說:“咦?好了!不痛了!”她的臉色也漸漸地轉紅了,又說:“呀萬醫生,我就說你是神醫,真的神哎。”我爹奇怪而不解地看著她,他沒有想到藥性來得這麼快,他本來是應該驕傲的,現在卻有點不知所措了。他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說:“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當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我和萬里梅都沒有聽懂。
我爹想把他的疑惑丟開,可他怎麼也丟不開,疑惑就像一條螞蟥一樣死死地叮住他,怎麼甩也甩不掉。我清清楚楚看見那條螞蟥叮在我爹的腿上,血從我爹的腿上淌下來,我還看見我爹用手去拽它,可我爹一拽,螞蟥成了兩半,一半仍然叮在我爹的腿上,另一半又叮住了我爹的手,我急了,大聲說:“不要拽,要拍。”可我爹並沒有聽到我的喊聲,因為我根本沒有喊出聲來,我只是在心裡喊,我爹怎麼聽得到我的心聲?現在我爹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萬里梅心口已經不疼了,但我爹沒有放她走,我爹說:“你等等,我再問你幾個問題。”我爹出爾反爾,他一向討厭病人多話,這會兒卻又主動問診了,我就知道,我爹頭又疼了。萬里梅的心口疼明明不是小蘇打治好的,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望、聞、切我爹都做過了,我爹還是琢磨不透它,所以我爹只好自打嘴巴問診了。
我留了個心眼,注意我爹問些什麼問題,我也好偷著學他一招,結果卻讓我目瞪口呆。我爹問:“你噁心不噁心?想不想吐?”萬里梅臉紅了紅,扭捏了一會,說:“萬醫生,我還沒懷上呢。”我爹皺了皺眉,批評她說:“你要是懷上了,全公社的人都會知道——我問你,你是不是經常發脾氣?”我爹這樣問,我也感到有問題,萬里梅這個人,天生的好脾氣,心口痛得在地上打滾,她還笑呢,她發什麼脾氣?好在我爹也已經認識到他的錯誤問題,擺了擺手,收回了這個問題。
我見我爹接連的兩個疑惑,都疑得遠了一點,沒有疑在正路上,我都覺得有點丟臉,正擔心我爹還會問些什麼稀奇古怪的問題,我爹果然就問出來了:“你眼睛看東西模糊不模糊?”萬里梅好像沒有聽懂,一時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才眨了眨眼睛說:“我看得很清楚,萬醫生,連你臉上的皺紋我都數得清。”氣得我爹朝她揮揮手說:“走吧走吧。”萬里梅謝過我爹就走,走了幾步她又回頭說:“對了萬醫生,我做夢時眼睛也很好,我還看得見水裡的小魚呢,小川條魚,真的,這樣長,這樣細,好多好多。”這是萬里梅的另一個特點,她喜歡做夢,還喜歡講夢。我想起我爹以前給我說過夢經,便活學活用說:“夢見水裡有魚,就是你要坐船出門了。”
萬里梅又驚訝又驚喜地看著我問:“是的嗎?是的嗎?我坐船到哪裡去呢?”我差一點說,你坐船到城裡去看病罷,但想想這樣說不厚道,就沒有說出來。我爹不屑地朝我們看看,說:“你這是胡說八道。”停頓了一下,又說:“不過身體有病的人,做夢能做出來,萬里梅,你有沒有夢見臭魚爛蝦和茅坑裡的髒東西?內經上說,胃病者,會看到這些東西。”萬里梅努力地想了想,說:“我看見一個人從船上掉到河裡。”我爹微微皺眉,好像不解,自言自語道:“腎氣虛?肺氣虛?”萬里梅來了精神,問我爹:“那我要做什麼樣的夢,就是身體好呢?”我爹說:“夢見人家造房子會長命百歲。”我爹是自相矛盾,剛才他說我胡說八道,現在他自己算不算胡說八道呢。萬里梅相信我爹,便一迭連聲地說:“那我要回去做個造房子的夢,那我要回去做個造房子的夢。”我想說:“夢是你想做就能做的?”但我沒有說,因為我也想做個造房子的夢呢。我爹見她如此淺薄,生氣地哼了哼鼻子,不再說話了。
萬里梅走後,我爹坐在那裡愣了半天,我也不敢上前驚動他。我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氣,他不僅治不好萬里梅的心口痛,兩年多了,他連萬里梅到底是什麼病都沒搞清楚。
後來我爹出診去了,我繼續整理我的行裝。我看到我爹桌上擱著一本又黃又舊的書,我拿過來看看,是一本《黃帝內經》,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書,但我知道是封資修,而且還是一本寫了錯別字的封資修。我從來只知道有皇帝,怎麼書上會印成“黃帝”呢?但我來不及想這個錯別字的問題,我的心怦怦跳著,封資修的東西早些時候都燒了,燒的那天晚上,我們都到大隊部門口去看熱鬧,火光沖天,劈里啪啦,很好看。但有一個從前在外面做過事的人,還跟我們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