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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盒,把皮鞋放了進去,重新推到床底下了。在座的幾個人,這才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
杭家這幾十年來,慎獨為本,這才保著一派平靜。嘉和老了,一切狂風暴雨的事物,都不再適應他那顆激情已經預支殆盡的心了。
他轉身取過了那把曼生壺,對盼兒說:“這把壺,原本就是你交給我的,我想來想去,還是從禪房裡拿了出來,重新還給你吧。”
盼兒的臉突然就紅了起來。她因生著肺病,已經在龍井山中獨居二十年了,以後病好了,她也不想再下山。那裡的空氣好,茶園中養著她這麼一個人,先是做代課老師,以後日子長了就轉了正,她也就安安心心在那裡待著。她沒想到,父親這一次叫她下山,竟然是為了這一把壺。這麼愣了一會兒,想說什麼,喉嚨就塞住了。嘉和也搖搖手,不讓她說,卻對杭漢他們說:“山上人少,這東西易碎,還是她留著省心。”
嘉和又指著那天目盞說:“還有這隻兔毫盞,是個據過的,我想想總不見得也當四舊了吧。什麼時候方越回來,送給他。方越幹了燒窯這一行,收了這個我也放心。這幾樣東西分掉,我手頭要藏的東西,現在也就只有項聖漠的《琴泉圖》了。不要說它是四舊,哪怕它是八舊十舊一百舊,我也不能毀了它的。“
杭家人都知道這張畫的珍貴:當年執兒張在茶樓為嘉和助棋,被日本佬打死,嚥氣前還不忘記告訴嘉和此畫的下落,從此嘉和就把它當了性命來看的,他說這番話,大家也不覺得奇怪。只是不知道這種時候,這幅畫又能藏到什麼地方去。
嘉和卻說,他已經想好了,放到得茶的學校去。放在他那裡,不會出事的。
“其餘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隨便了吧。”
他的那隻斷了一根手指的手掌,在空中輕輕地劃過了一條弧線,杭漢看得心都驚起來了。
這就是少少許勝多多許,萬千話語,盡在不言中了。屋裡小,傢俱就顯多,擺得一屋子黑壓壓的,又兼黃昏未開燈,外面的沸騰聲彷彿就遠了。一家老小默默地圍在一起,茶飯無心,悶聲不語,只想那麼久久地呆下去。
猛聽到外面一個尖嗓子叫了起來:“杭家門裡——”葉子嚇得跳了起來,才聽到下一句——”電話——”
兩老就爭著要出去接電話,一開門,來彩就擠進門來,壓著嗓子耳語:“杭先生抗師母,清河坊遊街,我看到你們家方越戴著高帽子也在裡面呢!”
一家人頓時就被冷凍在這個訊息裡了。
來彩顧不上杭家人的表情,一邊說:“別告訴人家是我通報你們的。”一邊開了門走,在門外還沒忘記喊:“革命群眾都記牢,我們羊壩頭從現在開始不叫羊壩頭,叫硬骨頭巷了!革命群眾都記牢”
《茶人三部曲》
第三部:築草為城
第六章
右派分子杭方越,在革命群眾眼裡是死老虎,扔在浙南龍泉山中燒窯,眼不見為淨。沒想到他自己送上門來,那怪誰?這是個命既大而又苦的人,從小顛沛流離,日本佬槍炮下幾次死裡逃生,絕處總有貴人相助。自幼受了杭家人薰陶,就成了一個不太有政治頭腦的憨子。既然憨了,就憨到底吧,卻又到底還有血緣裡的那份聰明,一大半用在業務上了,一小半張開眼睛東張西望,就用到了不該用的地方上。在美院學的工藝美術這一行,剛剛工作,五七年大鳴大放,他提了條意見,說解放後人民生活不注意審美趣味,燒的一些瓷器過於粗糙,還不如明清時期的一些民窯瓷器精緻,結果一總結,變成新中國的共產黨還不如三百年前的皇帝會當領導,這還了得?又加生父為漢奸,生母在美國,他不當右派誰當右派?發配浙南山中——你不是那麼關心燒窯嗎,我就讓你燒它一個夠!
好在方越跟著忘憂在山裡也呆了那麼些年,也還吃得起苦。再加從小就跟著無果師父燒過窯,大學裡學的又是工藝美術,龍泉又是中國古代名窯哥窯弟窯的發祥地,杭方越在那裡倒也是歪打正著。
這一去,就好像回不來了。哥窯弟窯的燒製法,已經失傳了幾百年,方越和同事們花了好大力氣,終於在前幾年相繼破秘。山中一住十年,雖然戶口還在杭州,但老婆孩子卻都是當地農民。山裡人倒也不曾對他白眼相加,他也算是過了一段平靜日子。可憐終究是個倒黴人兒,屋漏偏逢連日雨,老婆帶著兒子上山勞作,竟被毒蛇所咬,來不及搶救,死了。方越痛苦了一番,想想忘憂哥一生未娶,在天目山做了守林人,不是也過了半輩子,這才活過心來,只是兒子杭窯太小,他一個人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