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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在吶喊,杭得放也在吶喊。他在得茶的斗室中來來回回地走,形如困獸,怒氣衝衝;鸚鵡學舌,豪情萬丈。他接受這些言論與思想,不過是在剛才,但彷彿這些言論和思想的種子從來就生在他腦子裡,只是一場春雨把它們催發了出來罷了。他的口才、他的學識、他的勇氣和魁力,像原子核突然核裂變,放出了人們根本無法估算的能量。
比他大七八歲的哥哥大學助教杭得茶,雖然被他依舊大而無當但畢竟如暴風驟雨般的演講鎮住了。他緊張地看著得放,心想,會不會是我真的錯了呢?人民群眾正在創造的歷史,難道是可以用以往的一切經驗來囊括的嗎?如此近距離地洞察歷史內在的發展規律、把握歷史程序的走向,對年輕的杭得茶而言,顯然是一件力不勝任的事情。他向得放遞過去一杯茶,他想趁他喝茶之際,見縫插針地思索一下。茶是白夜上次信封裡剩下的那一點顧堵紫筍,非常好喝,但恰恰屬於得放所言的棺材板文化。杭得放顯然進人狀態,一邊就著那棺材板文化,一飲而盡,一邊繼續滔滔不絕——
“人民群眾為什麼會被廣泛地發動起來?為什麼振臂一呼而百應?為什麼這呼聲來自最高統帥?什麼叫史無前例?是誰真正歪曲了真理的聲音?是誰要在神州大地上建立水潑不進針插不人的獨立王國?誰是躺在身邊的赫魯曉夫?“
杭得放那麼東一句西一句地對著他的堂哥吶喊著,彷彿得茶就是他革命的死敵,又彷彿那個死敵就在他自己的心裡,他要透過這種窮追不捨的方式把它從靈魂深處逼出來。這樣一陣沒有明確目標的窮追猛打,終於把他自己給追累了,伸出手去,對得茶說:“再給我倒點茶。”
現在他坐在床頭,神情沮喪,昨天被選下來的失敗感重新湧上心頭,他也就總算和從前的他捱上了一點點邊。
得茶發現他不再那麼歇斯底里了,被他攪亂的思緒也才開始恢復一點正常。他當然還是同情他的堂弟的,堂弟的生活原則是永遠第一,不要第二。這其中不是很有著少年人的虛榮、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和英雄主義情結嗎?他的那麼些排比句,那麼些反潔,那麼些“必須“、“絕對“、“肯定“之中,不正包裹著一個非常軟弱的、卑微的東西,非常個人的東西嗎?如果真要批判,他自己不正是靶子嗎?不過此刻當哥哥的並不想點破他罷了。他愛他的弟弟,甚至愛他的“永遠第一不要第二“,他相信他是會很快成熟起來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革命也不在乎別人挑選。”他只好那麼泛泛地寬慰他。
“爺爺在政協也受衝擊了。”他告訴得茶,得茶並不奇怪。這場運動會涉及到很多人,他們杭家人是在所難免的。
“就把它作為對我們的一場考驗吧。”得茶回答。
得放很感動,抬起頭來,說:“我會調整好自己的。我會讓他們接納我的。畢竟我還不是黑五類嘛。“
現在,得放接受了這個同情和安慰,他的心情好起來了,信心足起來了。他站了起來,說:“你還要去湖州接人家的新娘子嗎?等你回來,這個世界會變化得讓你認不出來!”
《茶人三部曲》
第三部:築草為城
第五章
茶學家抗漢,自馬裡首都巴馬科乘飛機歸國,在北京呆了一天。或許因為時差,他尚未從某種恍館狀態中恢復過來。
杭漢是在六十年代初馬裡獨立後的第三年去那裡的——黑人兄弟想喝在自己土地上生長的茶,他們的願望得到了茶之故鄉中國人民的支援。茶,到底是種出來了,被命名為49…60號,顯然與兩個國家的國慶節有關。49——60號長勢特別好,插穗一年就可抽長一米,每個月都有乳白色的茶花懸掛枝頭。作為主攻茶葉栽培學的中國學者杭漢,在那個懶散而又好客的熱帶國家裡,便分外地享受著榮譽和承受著別情了。
在國外事茶,回頭看東方,遙遠得像夢,中國就帶上了馬可·波羅般的傳奇色彩。西非內陸的茶園又大又靜描,叫你無法想像“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的現實含義。杭漢亦不是一個耽於玄想者,他的房間裡掛著一副對聯:和馬牛羊雞犬家做朋友,對稻粱寂麥黍稷下功夫。那是茶學教授莊晚芳先生在他出國前贈送的,說是他早年立志學農務茶時的座右銘呢,杭漢也就把這種務實精神拿來做了自己的座右銘。
故而,人到中年的杭漢,透過各種途徑聽說的國內局勢,不過是一個令人既感不安又生猜測的問題。杭漢模模糊糊地想到這十幾年來的歷次“運動“,在國外,這兩個字的尖銳感,被距離磨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