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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娜聽了哭笑不得,就把她抱到自己的被窩裡來,摟著她睡。就在她快要睡著的一剎那,突然又驚慌失措地醒了過來,疑惑地盯著奶奶,問:“奶奶,如果你是美蔣特務,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帶你上公安局去,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黃娜很吃驚,她不明白為什麼七八歲的孩子會生出這樣奇怪的念頭。迎霜卻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是要到帝國主義那裡去嗎?”
那是指黃娜出國探親的事情。說這話不久,奶奶黃娜就真的去英國。大人們花了很長時間,才讓她懂得什麼是探親,什麼是到帝國主義那裡去。在哥哥得放眼裡,她是一個因為缺乏洞察力而猶猶豫豫的頭腦一般的姑娘,於是他開導妹妹:“像我們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做到第一,那麼就有可能做最後一個了,明白嗎?”
迎霜不明白,她繼承了母親性格單純的那一面,生來不要強,也沒有危機感。因此得放便嘆了一口氣,並想到了他們的父親。他知道,父親很好,但父親的面目總是不清,你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左邊的還是站在中間的。有的時候,你甚至以為他已經跌入了右邊。父親出國援非之前有過一次驚天動地的政審,那一次,剛剛上初中的得放,甚至以為父親要像那個小叔方越一樣,成為右派呢。
杭得放來自心靈深處的恐懼,可以用一句話作出結論:因為家庭出身的曖昧,他認為他自己的革命思想也是生來曖昧的。在現有的社會秩序裡,他實在是拿他的這個“家庭出身“沒辦法。然而,現在一切都變了,砸爛舊世界,建立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給了他個人一個重生的機會。在這個機會中,他有望成為一個徹底的革命者,一個革命的第一號種子選手!
但他依舊擔憂,唯恐自己落後於革命了,因此這個對政治實際一竅不通的大孩子,成為一個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人物。否則他不會為了一篇社論花幾小時等著他的堂哥。6月1日運動正式開始的那天夜裡,他是在得茶的宿舍度過的,可說徹夜不眠。當時還與得茶同室的吳坤對形勢也有著巨大的關注,這種熱情甚至已經超過了他多年來對愛情的窮追猛打的熱情。他把他的新娘子扔在一邊,自己則一口氣拿出一疊報紙:《資產階級立場必須徹底批判》、《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是修正主義的反黨口號》、《揭穿用學術討論掩蓋政治鬥爭的大陰謀》、《揭露吳晗的反革命真面目——吳晗家鄉義烏縣吳店公社調查材料)},等等。實際上杭得放沒有一篇是讀懂的,但又可以說是已經領會了深意。他問大哥哥們,中學生有可能介人這場運動嗎?從那時候他就看出得茶和吳坤的區別了。但他把這種區別理解成得茶的鬥爭性不強。他是烈士子弟,他鬥爭性不強是覺悟問題,沒關係,但有的人鬥爭性不強就是立場問題了啊。杭得放也不清楚自己若出了這樣的問題,是劃在覺悟上,還是劃在立場上。他想關鍵的關鍵是不能出現這樣的問題。第二天一早他從江南大學出來時,一路上眼前晃來晃去的彷彿盡是那些暗藏的階級敵人的。撞憧鬼影。
事件發展甚至超過了他們對運動的估計,停課鬧革命了,成立紅衛兵了,貼大字報,鬥老師了。得放一樣沒落下,但人家偏要落下他。昨天他騎著腳踏車趕到學校,一見學校裡擠滿學生,就有一種不祥之感。到班級教室門口時,看見了教室裡已經一群群地擁著了許多同學。董渡江眼尖,已經看到了得放,她先跑了出來,聲音有些不太自然地說:“你到哪裡去了,怎麼現在才來?”
杭得放不知道班裡發生了什麼,但他決定先發制人,熱火朝天地喊道:“哎,到江南大學去了!”
一下子就擁上來許多同學,杭得放用眼角掃了掃正在講臺旁的孫華正,立刻就開了講,原來江南大學造反派給毛主席黨中央拍電報了,有近兩千人署名,還到省委大院去靜坐呢。他的訊息夠驚天動地的了吧,但同學們看他時都有一種奇怪的神情,彷彿他是條恐龍化石。他花了好長時間才明白,一夜之間,他已經失掉了民心,也就是說失掉了天下。你想他甚至不知道今天班級聚會的原因——原來是選上北京的代表,他當然沒份。他問了一句為什麼,孫華正冷冷地說,問你爺爺去吧,大字報上都寫著呢。頓時就把杭得放問得啞口無言。那天上午從教室出來,他跌跌撞撞,熱淚盈眶,怒火萬丈,全然沒有杭保爾的半點影子。他出乎意料之外地不在第一批上北京名單之中,理由是這樣的顯而易見,他的血液不純粹,離無產階級遠著呢;小心你的爺爺被揪出來吧。
如果不是因為受到了嚴重的挫傷,杭得放不會注意走在他前面的那個長辮子姑娘的。他滿肚子的理想計劃,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