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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家裡也進不去,他不知道自己此刻還能幹什麼,什麼也不能幹了,就去救那些金魚的命吧。
院裡還有一個自來水龍頭,所幸還未被砸了,嘉平正接著水呢,就聽後門鑰匙響。這扇後門自黃娜走後,就沒有再被開啟過。嘉平神經繃緊地想,是不是小祖宗又回來了。他自己都不敢想,他竟然會突然之間地怕起他的孫子來了。
推門進來的,卻是已經三年未見的兒子杭漢,他激動地衝了上來,抓住父親的手就說:“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他們打了你哪裡?”
父親的頭就晃著,躲來躲去,說:“門都封了,瞧你回來的好時候。”
杭漢這才說,後面還有人,是伯父,專門來看他的,不知道要不要緊。嘉平說估計今天夜裡不會再有人來了,趕快讓嘉和進來。杭漢又說,還有一個人呢,方越,他能不能也進來?
自從方越做了右派,嘉平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算起來已經十年了。嘉平一跺腳,說:“橫豎橫拆牛棚,都進來。”
話音剛落,身材偏矮的方越就攙著瘦高的嘉和,出現在院子裡。大家愣了一會兒,無言以答。好一會兒,嘉平方說:“慚愧慚愧。”
嘉和連忙搖手,答:“彼此彼此。”
“屋裡封了門,進不去了。”
嘉和說:“找個角落就行。”他們移到金魚池的水泥池邊,摸索著坐了下來,說:“人活著就好,還能說話就好。”又說,“越兒,看看你嘉平叔,多少年沒見到了。”
方越鼻子一酸,叫了一聲嘉平叔,就蹲了下來。
杭漢團團轉了一圈,想撕了那嘩啦嘩啦掛在空中的標語紙條,又吃不準,手都伸出去了,看到上面寫著打倒國民黨反動軍官杭嘉平,便問父親:“這是誰那麼胡說八道?!”
嘉平擺擺手,生氣地說:“讓他自己回來撕!”
杭漢知道父親指的是得放,嘆口氣說:“還不如前幾年跟著黃姨去英國呢。”
“她是一向做逃兵做慣的,哪一次不是國內有些風吹草動,她就想往國外跑。你看你媽,那麼多年,她出過杭州城嗎?”
杭漢想,也許並不是國內的那些風吹草動讓他的這位後媽走的,也許正是父親剛才的那番話才把她氣走的呢。二三十年過去了,杭漢的這位岳母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對嘉平前妻的忌妒。杭漢由他的岳母想到了他的妻子蕉風。蕉風十九歲就成了他的妻子,二十歲就生了得放,現在也還不到四十歲。她一向習慣了在杭漢的羽翼之下生活,她怎麼對付得了這樣的衝擊呢?一想到蕉風那雙有些木然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睜在她的眼鏡片後面,杭漢心裡就發急了,說:“也不知他們會把蕉風怎麼了,會拉她去遊街嗎?”
“他們又不是要整她,只不過是要透過她整你罷了。你倒是把自己要回答的問題理一理。“
“笑話,我是什麼人,誰不知道?別人不清楚還好說,這兩個毛孩子也跟著瞎起鬨。”
杭漢還是忍不住地站起來,要去找得放。他要他向爺爺賠禮道歉,還得讓他把大字報揭了,要不一家人還怎麼進屋?總不能造反造得不讓人吃飯睡覺啊!
杭嘉平搖搖手說:“你幾年不在家,你這個兒子可是生出大脾氣來了。他苦連我都敢造反,我看也不見得就會理睬你的了。他從前除了相信我,就是相信得茶。現在我是不相信了——”
“得茶他也不相信了。”嘉和輕輕嘆了口氣,“兩兄弟碰到一起就吵架,喉嚨還是得放響。”
“這有什麼奇怪。你看你兒子,剛才把我批鬥的。“嘉平用手指指他頭上的一個紫血包。杭漢心都拎了起來,抽了口涼氣說:“他打的?”
“誰曉得是誰打的,反正是他帶來的人打的,說我是紅茶派,紅茶是專門給帝修反喝的。我心裡想,真要批判紅茶派,還不是得先從你爹批判起。那年是你跟我談了國內紅茶出口的情況,我才在政協會議上作了個提案的。“
“這話怎麼說呢,擴大紅茶生產還是吳覺農提出來的,莫不是他這個當過農業部副部長的人也是紅茶派,也要挨批鬥了?”
“當過部長算什麼,吳老現在還是全國政協的副秘書長。比他厲害的人,還不是名字上都打叉叉了?”
杭漢就更不明白為什麼要搞這場運動,但他非常清楚什麼是紅茶派。1950年12月,得放的母親在杭州家中分娩生得放的時候,他正在杭州參加全國各地茶葉技術幹部集訓。開學第二天,吳覺農先生的報告,內容是關於中國與全世界紅茶生產趨勢。正是在這次報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