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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面朝天空,眼睛睜開著,神色非常安詳。一陣秋風吹過,滿山的茶蓬葉子就嘩啦啦地響了起來,吹落的幾片,就蓋在了這對青年男女的身上了
而現在已是夜裡了,杭嘉湖平原上的秋夜星光燦爛,河水閃閃如碎銀,曲曲彎彎地流向遠方。兩岸的茶園此起彼伏,散發清香。今夜的河水上,浮托著兩個年輕人的身體。當敵人認出茶坡上的那對青年正是威震平原的杭憶和楚卿時,他們已經沒法照他們事先宣揚的那樣加害他們了。他們只得把這對死去的平原的兒女放在一塊門板上,順水而下,他們說這就是示眾——這就是抗日的下場。
河水卻並沒有鳴咽,她溫柔地託著她的兒女,靜悄悄地流著。星群又從天而降,簇擁著這一對飄搖的靈魂。護佑著他們,路過小石橋,路過茅草房,路過那一個個的復仇的村莊。兩岸的灌木叢中有夜駕在歌唱。再過去,伸展著的丘陵和田野間,一隊隊同樣矯健而年輕的身軀,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生龍活虎地跳躍著——天就要亮了·。·
也許,就在這同一個夜晚,杭嘉和定了定神,終於推門走進葉子的房間。而此時的葉子已經讀完了信,正開始在燈下洗腳。
嘉和喜歡她的清潔;喜歡她在任何天崩地裂般的災難來臨前的那種依舊如常的沉著的、美好的、整潔的容顏;喜歡她的洗得乾乾淨淨的手和腳。嘉和知道,他們在這一點上完全共同——如果明天早上他們將一起去死,他們依然會在今天晚上把腳洗得乾乾淨淨。嘉和還知道他為什麼喜歡她——這個半透明的女人,使他享受了愛情,知道有了女人的隱秘的快樂,還有那種完全的完美的佔有的滿足,還有那種在無邊的地獄般的絕望中的希望的星光——
當嘉和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就半跪了下來,捧起了半浸在溫D水中的葉子的那雙秀腳,開始輕輕地撫摸。一星燭光,照得房間裡人影兒搖搖曳曳,如夢如痴我的愛啊,你是我童年的不可告人的心事啊你的耳朵又薄又透明,像一塊玉,有好多次,我都想上去摸一摸;我也喜歡你穿的和服發出的案採舅舅的若有若無的聲音。嘉和脫了自己的鞋,坐在葉子的對面,把腳也同樣浸到了腳盆中,兩隻又長又薄的腳板夾住葉子的小小的腳
桌上的燭光閃閃爍爍,照著了那隻被鋸好了的兔毫盞的側面。碗口在黑暗中就顯得很深,上面卻放著一個小白瓷人兒,閃閃地發著銀光。嘉和伸出手去取下那瓷人兒。瓷人兒背上穿著根繩子,嘉和就輕輕地把它套在了葉子頸上。這正是祖上傳下的那隻茶神陸鴻漸,它在地下陪了林生十多年,現在又回到地面來陪杭家的落難人。嘉和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地說:
“你現在知道了吧,我才是那種最喜歡女人的男人呢。我喜歡那個足夠讓我終生去愛的天長地久的女人:喜歡她年輕時的美貌,她年老時的眼角的皺紋;我喜歡她從前是我的,現在是我的,將來也是我的。等我有一天死去了,如果有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還是我的…·一想到這些,我就會,我就會——”嘉和一時想不出什麼樣的詞彙來表達他的心情,就開始激動,緊緊地摟住坐在他對面的葉子,說:“我就會想和她在一起,在一起”
他們兩人的腳依舊還疊在腳盆裡呢,嘉和的激情甚至使暈暈然的葉子驚訝,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男人原來是可以這樣的
小掘一郎,在許多支那人面前都有一種居高臨下感,甚至在趙寄客面前都有。唯其在這個名叫杭嘉和的人面前,優越感消失了。
他從來也沒有和嘉和正面較量過,那是因為他吃不准他能不能夠在精神上打敗他——他很在乎這一點——征服,在他看來,從來就是靈魂的征服。而杭嘉和這個人,是他很少見過的那種具有判斷力的支那人。他從前一直以為,在中國大陸上生活著的支那人,很少有創造力,更說不上判斷力。
細細想來,好像就是從趙寄客血濺石碑開始起,他覺得一切都不再具有意義。如果說還有什麼可以使他的靈魂起一點火花,那麼,就是和這個名叫杭嘉和的人的對峙了。小掘一郎能夠感覺到從嘉和身上傳導過來的逼人的寒氣。可是他誤解了這種冷漠,他以為這種冷漠是因為彼此之間的敵視引起的,是因為戰爭引起的。他不知道,即使是在和平的年代裡,遇到一個如小掘一郎這樣的人,嘉和也依舊會天然地保持他的冷漠——他和這樣的靈魂隔著一條深深的鴻溝。
他們沒有坐日本人的軍車,小掘一郎只叫了一個馬伕,替他們趕著馬車,徑直就往杭州西北的徑山奔去。
徑山禪寺,位於杭州西北,天目山東南餘脈的徑山。寺廟初創於唐天寶年間,距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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