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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王清舉和我爹兩個人,都不清楚我實際上是偏向搬遷的。但我實實在在地是開不了口。”
“現在的經濟和生活像一列火車一樣,呼呼地從你這開過,你不想上去也不行。你癱子村不上去,就永遠地被遺忘在河灘上了。”陶月婷說。
“要是沒見過這火車該多好。或者,根本不知道有火車,該多好哇。”
“你爹咋真的就那麼不開竅?”
“哪是啥不開竅?我爹心裡頭比我亮堂多了,他就是不願過新的生活。他只要他現在的癱子村。說也怪,你說像我妹子梅紅那樣的,啥世面沒見過?啥道理弄不通?可她竟然也寫信說反對搬遷,這倒真是鬼迷了心竅呢。”
說著,兩個人陷入了夜色般悠久的沉默。陶月婷把頭枕在虎子的胸口,第一次點了根菸吸了起來。虎子均勻粗獷的心跳聲,像鼓點一樣從她腦後傳遞過來。她有點心慌地迷戀著這種鼓點。在臺上,這種細密有致又舒緩有力的鼓點,只有技藝已爐火純青的老藝人才能敲擊。在唱戲時,鼓點的節奏至關緊要,鼓點一亂,戲子們最喜歡唱走了調。最好的敲擊,就像他沒在敲一樣地讓你安靜,讓你全神貫注地凝聚在那戲詞之中。當她作為一個西施慢慢地抬起頭來,她的眼中含著一層淺淺的淚水,她望著秋風漸起的遠山,一種無限悠深的惆悵湧上心頭,漫山遍野都是那歷史的風雨。只是這個傳出鼓點的男人,並不能體會。陶月婷深深地嘆了口氣,把虎子的手臂拉過來,緊緊地抱在懷中。
“你胳膊上咋有這麼一大塊淤青?喏,你瞧,怎麼按它也褪不掉。”
“小時候在祠堂裡玩,看見一個大綠蜘蛛攀在網上,以為它死了,就去抓它,沒想它一口就咬了過來。當時,就昏了。”
臘 八 與 梅 子 孝
天剛擦點黑梢,梅子孝就懷揣著一瓶“刀子燒”,悠閒地踱著步子往臘八家走。
隔三差五地坐到臘八的炕頭喝酒,是梅子孝最開心的一樁事。他一直管臘八叫“土匪臘八”。他覺得跟脾性莽撞的土匪臘八喝酒,有一股子綠林中的豪傑氣。梅子孝一輩子給自已僅佔過一卦,卦書上說:遇到宋江,你就是吳用;遇到了吳用,你就是一無所成的廢物。梅子孝認為土匪臘八是個典型的魯莽草寇,自已命中註定只能與這類人投緣。他不喜歡一個人喝酒,他覺得一個人喝酒會越喝越淒涼,傷身子骨。村裡也有些風言風語,說他梅子孝找臘八喝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七姑身上。還有人說,梅子孝仗著算命測卦的順當,讓七姑不和麻三叔廝守著,是藏了私心。對這些傳言,梅子孝只當是井口河邊的婦女們嘴刁說著玩,並不往心裡去。他經常和臘八母子倆喝得酩酊大醉,有時直至月上柳梢,土匪臘八才扛著梅子孝,送他回家。說是扛著,其實也就是拎著,梅子孝枯柴樣的又瘦又小,土匪臘八自已雖然也醉得深一腳、淺一腳的,但拎著梅子孝倒不費氣力。七姑常叮囑臘八,送梅子孝時一定要輕手輕腳,不要弄壞了老爺子的骨架,不光要送進門,而且要扶上床,伺侯仔細了。臘八喏喏地就照辦了。
從梅子孝的屋子到土匪臘八家,一個村東頭、一個村西頭,插過村子就是一條筆直的線路。可每回去喝酒,梅子孝都不從村子中穿過去,他哼著老拉魂腔的調子,晃著酒瓶,走環村的圈堤,楞拐了一個好大的半圓形。有時他走朝北的那半圓形,有時走朝南的半圓形。在北半圓的圈堤外,就是淮河沿了。除了夏汛常常成災的大汛,初春或初冬,河中還會有不規律的春汛、冬汛,水悄悄地漲得急。尤其是薄暮時分,你挨著水皮兒站著,冷不丁地河水就淹到你的腳背了。春汛和冬汛不易察覺,也不易成災,河面上靜兮兮的,含著股子驚人急切的暗勁兒。傍晚,梅子孝特別愛看著春汛或是冬汛的河面發呆。他覺得底湍河靜的這暗汛,像一個人年青時的愛情。
我曾經在信中向姜斯年教授描述過春汛的情景。跟梅子孝不同的是,我喜歡清晨抵達的暗汛。當你在微寒的早春之風中登上淮堤,風輕輕地吹開河岸的薄霧,你驚訝地發現,一夜間河水竟悄無聲息地上漲了這麼多。如果你昨夜還曾在河邊沙灘上獨自踱步,那麼你藏著無盡心思的腳印,已被河水永遠地抹去了。如果你昨夜在這河灘泥沙上用樹枝寫下,一個曾讓你無限憂傷的名字,那此刻這名字已被逝水埋葬在了不可測的河底。是啊,一夜間寧靜的河水怎麼漲得這麼迅疾?上游山間殘冰積雪融化了?還是某個不知名的村鎮,昨夜落下了漫天大雨?是否也有那扎著小羊角辯的七、八歲小女孩,把褲腳卷得老高,懷著莫名的委屈在田埂上孤獨地奔跑著?你躑躅在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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