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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深深地失落感嗆著你的心,讓你感到心裡堵得慌。
梅子孝年青時是個俊朗倜儻的公子哥兒,雖然家道傳到他這一輩已顯出敗落,但畢竟是積有點底子的。十八、九歲的梅子孝騎著一匹白馬,穿一身雪白府綢的衫褲,整日裡趕場子聽戲狎妓、請酒宴客,他出手大方,揮金如土,在場面上很是得人緣。那時他有一個比他長十歲的家僕,叫梅小葆,是個慣跑碼頭的混角兒,他領著梅子孝玩到了三百多里外的南京。梅小葆做得最拿手的事就是戲場、妓院中散帖子、買籫子、交朋友,弄得南京雞鳴寺一帶的妓院中沒有不認識梅子孝的。晚上他在妓院留宿,白天就百無聊耐地在新街口遛躂。那時候日本人早已攻陷了南京,姦淫擄掠地欠下了無數的血債,可梅子孝卻偏偏喜歡上了一個街頭偶遇的日本藝妓。那個比他大近二十歲的藝妓也對這個異國“青頭郎”情有獨鍾,不僅在城郊買了個僻靜的房子把梅子孝藏了起來,而且經常溜出她隨行的軍營,跟梅子孝幽會。梅子孝本就是個聽戲的天才,聽了、看了那藝妓哀怨欲絕的日本古歌舞后,更覺得離不開她了,索性整日地喝酒酣睡,只等著夜間聽那藝妓的古歌。那藝妓是隨軍表演慰勞的,本就是被一個少將軍官秘密地霸佔著。日本少將的隨從很快就捕捉到了她的行蹤,叫兩個士兵悄悄跟著她,準備結果了梅子孝的性命。偏梅子孝命硬,那天傍晚從一場大醉中醒來,感覺到異常口渴,找梅小葆又不見人影,便自已下了床,上街去買點水果吃。日本兵將藝妓強行帶回軍營後,悄悄躲在梅子孝的屋裡,恰好梅小葆在外閒逛一通後回屋,讓日本兵呼地一刀就剁下了頭,血濺了一牆。日本兵趕著回去交了差,梅子孝孝拎著一籃子桔子回屋,一看,膽都嚇破了,魂飛魄散地逃回了沿淮的鄉下。
梅子孝回到老家就大病了一場。病癒後,便不再騎白馬、穿白色綢衣了,但仍舊是到處趕著聽戲。也不敢跑得太遠,就窩在正陽關聽拉魂腔的曲子,那時節演的一百多曲拉魂腔戲詞,梅子孝張口就出,調潤腔圓,有滋有味。跟戲班子的雜人也都混熟了,一些剛入門的戲子遇到難解的結,有時也找他討教,甚至還有一些小戲班子想請他上臺串個角。但梅子孝從來是隻聽,不唱,更不演。兩年功夫下來,梅子孝完全地沉迷了進去,他原本覺得拉魂腔難登大雅之堂,不過是鄉間人寂寞時唱著玩的野戲,草間生、草間死,現在聽入了心,竟比那些名種大戲更加地勾人心魂。
後來,正陽關來了一個大戲班子,在硤石的大戲臺子上開場。唱主角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花旦、青衣、刀馬旦的戲她一個人都能唱,在臺上騰挪婉轉地唱了不足兩個月,整個沿淮都被驚動了。農村不講聽戲,講看戲,人群一層疊套著一層,站得稍後的人根本聽不見唱腔,只是看穿著戲服的人舞刀弄槍地翻跟頭,喝彩聲也像是傳染病,前排的人喊好,後面就跟著熱熱鬧鬧地喊,雷動一般地有勁。梅子孝聽戲,向來是坐第一排,聽得真切、看得也真切。前排的位子即使空著,口袋癟癟的窮杆子也不敢落座,因為戲散時是要打賞的,全仗的是這第一排。戲班子的生計靠的是這些打賞,賞得少了,戲班子夥計的臉色也就扎眼,看一眼就刺疼了你。梅子孝出手闊綽是出了名的,所以戲臺下第一排總有位置是他空著。有時角兒太紅了,就有老闆們捏著銀錢蹩足了勁搶最好的位置,顯擺兒。為了留下那個爭面子的戲座,梅子孝把河灘地上剩下的田畝全賣了。當然,他根本不會想到,他為聽戲而奢侈的舉動,竟在若干年後救了他一命,如果那些田地還留著,梅子孝肯定會在文化革命中戴上惡霸地主的帽子,按他的單薄身子和古怪性情,難免被紅衛兵活活打死。
那女角兒的眉眼,沒有人比梅子孝瞧得更真切。她是那種原汁原味的美:眉毛又粗又黑,瞳仁子烏蘸蘸的閃亮,眼神猛地往上一吊,一聲嬌吒,活生生穆桂英的一腔俠氣。她的臉頰子飽滿,膚色白得像凝脂,透出點紅暈,頭一低,一聲長嘆,又是幽怨無比的一個王寶釧。她似乎不愛抹脂粉,渾身上下跳動著自自然然的野趣與靈氣,尤其當她像鷂子一樣翻空跟頭的時候,臺下的喝彩聲怕能傳出五里地遠吧。場子一散,坐前排的人沒了命地往前擠,朝臺上拋著花束、禮物和名帖。梅子孝總是定定地坐著,直至聽戲的、唱戲的全都人去場空。照他已敗落了的家產,他已拋不動什麼夠份量又顯眼的禮物了。而且,他有一個直覺,他總覺得這女角兒絕不同於南京城內厚脂粉夾著媚眼絲的戲子。只有這女角兒登場,梅子孝從不漏掉一曲。有時,他感覺到這女角兒捧花鞠躬謝場時,彷彿定睛看了自已一眼,梅子孝立刻就心慌了。多年來,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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