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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拼著命搶栽搶種,怠慢一刻就要捱餓。尤其今冬明春青黃接不上茬時,才真是個難邁的坎兒。
一個剃鐵青光頭、赤裸上身的漢子抱著膀子,呆呆地看水。半晌,說:“這狗娘操的洪水把我們困在這裡,膽都憋綠了啊。跟我前幾年關在監獄裡一個毬勁!還不如監獄呢,那兒還能吃閒飯、瞎刮蛋。嗨舅舅,你說這水啥時是個頭哇?”一旁佝僂個腰咳嗽的乾癟老頭慢吞吞地說:“八子,就你這火爆性子坑了你。瞎急個啥呢,少說還得憋半個月吧。水一退,還不叫你狗日的脫層皮!你娘東拼西湊地給你扯娶親的禮,全泡爛得跟稀屎似的。那姑娘————”別說啦!漢子朝他的舅舅吼了一嗓,又抱著頭蹲了下去。他古銅色暴壯的脊背拱著,汗珠在上面蠕動,在烈日和無際水光的映照下,泛出幽迷動人的光澤。
我們棄車前行,彷彿離癱子村的堤段不遠了。堤上,不時有舉著三角小彩旗的人走過,操著澀濁的廣東潮汕口音。梅紅感慨地說,資訊真是給災區帶來福氣呀。瞧瞧這些都是境內境外的慈善團體。忽然前面傳來噼噼啪啪密集的鞭炮聲,又有脆亮的銅鑼梆子夾著一陣陣的哄叫、尖利哨聲,大群轟吵著都往那邊趕。我吃驚地說,準是出啥大岔子啦!在我極為有限的洪災知識中,這鑼聲是危險的訊號。以前看抗洪的電視場景,我總是像根弓繃在沙發上。那些致命的危險藏得如此之深,比如白蟻的巢穴、沙基管湧,堤腳往外呼呼地翻沙,眼見要垮塌了。緊要時盛土的麻袋不夠用,就有人活生生地用身體去堵。梅紅伸手狠狠地掐了我一把:“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臭呆子。哪有出險情還炸鞭炮敲鑼鼓的?再說災成這樣子了,即使有垮堤的部位,也犯不著拼命去救啦。肯定是哪家在辦婚禮呢!”果然,一身濺滿泥漬的光屁股孩子不斷地撞開我們,雀躍而奔:“搶糖哦。搶糖哦!”等我們也興奮地趕到辦婚禮的窩棚前,瞧新娘子的災民早已密實不透地圍了好多匝。斗大的紅喜字貼在髒黑油氈的棚壁上,格外扎眼。鞭炮炸得一堤濃烈的火硝香氣。幾個藍眸凹眼地外國人亢奮地嗷嗷叫,捧著攝像機一通亂拍。梅紅踮起腳尖激動朝裡瞅,說,癱子村好多人也是在堤上辦的婚宴呢。女人們揚著嗓子在那裡指指點點。
“喲,眉毛吊著呢,活活個騷狐精樣兒。切。”
“你這個眉蔫巴個跟枯瓜藤子一個樣,還不是照樣悶騷呢。你倆在棚子裡那些話,我夜裡聽見嘞。”兩個勾腰掐著笑成了一團。
“就是這窩棚裡潮氣太毒了,一竄進骨縫,一輩子就纏個病根子嘞。要跟這小娘們提個醒呢,睡覺時別稀裡糊塗朝死裡操。嘻嘻。”
“哪敢呢?老老小小都窩在一塊,不遮星斗不遮風的。誰像你這個爛蹄子,嗨嗨,把家裡男人折騰得皮包骨。”呸呸,兩人無限快活地朝對方吐著口水。
真沒料到遇到的第一個癱子村人竟是德貴叔。這老頭正掄起滿是梭角的大手,要抽向對面垂個頭的侄子。他的大手在空氣中劃了個粗暴的半弧,猛地僵住了,他瞥見了梅紅。“喲,小紅子!”他甩下手就迎了過來。老頭臉頰明顯瘦掉了一圈,好像牙掉得光了,腮幫子朝嘴裡猛烈地縮了進去。頭髮根子全變霎白了,只是眉毛仍是黑蠶似地臥著精氣。以前柴房中的飛天蜈蚣丫兒的濃眉一下子就抓住了我,在省城的無數個似睡非睡的淺夢中,我總是恍恍惚惚地見到木柵窗裡的那雙粗眉。德貴叔的眉,又猛地把我拉到梅祠廢墟中丫兒冒著煙蜷曲的焦屍上,我的心隨即沉了下去。老頭一手攥著梅紅、一手攥著我,呵呵地抖動著。
哪裡還找得出癱子村的一絲痕跡?癱子村部位的水面上一無所有。德貴叔指著水面說,按眼下的水位,祠堂的屋脊和一半的夾層、村裡所有的樹梢都應該露出水面。可祠堂毀了,村子四周阻水的巨柳被村民們搶伐一空,即使沒這場大洪水,癱子村也只剩下些爛瓦罐子、破磚頭了。他又指著遠處一塊高地說,鄉里在建的新癱子村就在那兒。屋子的框架已搭得差不多了,只是那邊整夜都是轟吵著的攪拌機,村子裡的人還按老習慣,在堤上避水。縣長說了,嶄新的癱子村,會有一個嶄新的名字,不會再叫那麼晦氣的名字了。梅紅在一旁自言自語道,癱子村是永遠不會再有了。最好洪水過後,一塊磚一根草也不要留下。
德貴叔領著我們,在一箇舊油氈窩棚裡找到了二瘸子。中午大家在棚子裡吃午飯、閒聊。這是一頓透著苦澀的午飯。沒有人提起麻三叔,沒有人提起虎子。二瘸子說,子孝叔本來就瘋瘋癲癲,搬遷時可能是真的瘋掉了。他拿著一根毛筆在祠堂的石獅子上、斷磚上寫字,白天也寫,夜裡也寫。黑乎乎地寫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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