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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雨一淋,一臉一鬍子都是墨汁。誰也不曉得他寫的啥。有時人家在村口砍樹,他抱著那些老柳樹傻笑,不讓砍。誰都拿他沒法子,最後鄉派出所的人用粗麻繩捆住他,抬到了堤上。德貴怕他淹死,就帶人在大堤上穿梭搜找,這逃災的人、救災的人、尋人的人亂得眼花繚亂,大家累得精疲力竭也沒有探出子孝叔的下落。還有打鐵的梅瞎子,死活也不肯搬,這是癱子村輩份最尊的活祖宗啊,誰敢撇下他?誰去勸,他都一聲不吭,可能是真的聾掉啞掉了。反正四十歲以下的癱子村人,沒人聽他講過一個字。我去硬拽他,他就死抱著那大鐵砧子,不撒手,手指都快摳斷了。再拽,他就操個大砍刀,要剁自已的手。真要剁了自已的臂,還不天打雷劈了我們這些癱子村的晚輩?最後也是鄉里來人把他捆住,搬進了鄉養老院歇息,又把他鐵匠鋪的砧啊、風箱啊、鉗子錘子啊全搬了去。他就在鄉養老院的房間裡叮叮噹噹地天天鍛鐵。沒人買農具了,沒人送廢鐵了。他就把刀子甩在爐子裡燒掉,再打。打了又燒,燒了又打。跟在癱子村時一模一樣。鄉養老院的其它老人都發瘋似地,跑空掉了。
我問起王清舉和陶月婷的事。二瘸子說:“那就是道聽途說了。是不是真的?難講。”據說癱子村搬到堤上後,王清舉莫名其妙地犯了種怪病,嘴裡滋滋地冒著白沫,腦袋擺個不停,抓起什麼都往頭上砸,額頭上碰得血肉模糊的。整天嚎著:“我騸了你。我騸了你。”人瘦得跟把枯筋似的,誰見了都掉眼淚。那麼精明、厲害的一個角色,到底什麼刺激他成這樣?誰也說不清。最後縣醫院搞電療,用電把他擊昏了。醒過來後,病倒是好透了,就是人變得痴痴呆呆的。縣長誇他勞苦功高,派他做了個天天喝茶、曬太陽的閒差。陶月婷也是個邪乎的女人,她把眉毛塗得碧綠碧綠的,唇皮子塗得血紅血紅的,臉上塗得煞白煞白的,還穿著《吊梁魂》裡祝英臺的戲裝,到青迢崗虎子的墳頭哭哇。這把桂枝的臉朝哪擱?桂枝就撕她的衣服,摑她的臉。依稀生離死別的“紅唇牌”,沒有人懂。只有你懂。陶月婷也不惱,你說說看這怪女人!她竟然說桂枝可憐,要替她在城裡買套別墅養老。桂枝氣得要上吊。全村人都急了,把陶月婷轟走了,把桂枝救了下來。
在二瘸子的窩棚中正瞎扯著。梅紅忽地抬手指著河面,叫道:“瞧,一根大圓木!”我順著她的手指瞧過去,正午烈日灼照中的河心,渾濁的湍流快得讓人眼昏,河面佈滿了亂糟糟的漂浮物。浸得體脹毛脫的小豬崽、泡得發黑的草捆、長板凳、口子被封死的舊瓦罐、舢底朝上的破木船,綁在一堆的老竹竿。我還沒找出那根大圓木,就見梅紅蹭地一下站起,順腳就蹬脫皮鞋,呼地躍入了水中。
我腦袋嗡地一聲就脹大了,像是有人拎著大鐵錘狠狠地砸得我眼前一黑,眼中的河面一剎間暗了下來,一簇簇亮閃閃的星光在眼皮裡上下亂跳著。兩手像兩隻激亢的小獸般哆嗦著。我緊緊抓著窩棚的木門,以穩定自已的目光。堤上的人一片驚叫,大家紛紛向這邊聚攏過來。有人大喊:咋啦咋啦。有人扯起嗓子大叫:落水啦,救命啊。大約下午一點多鐘光景,我僵著的嘴裡一個字也吐不出,腦子一陣陣地暈眩。在德貴叔和二瘸子的招呼下,癱子村幾個精壯的男子也躍入河中,逐著梅紅遊向河心。我的心才漸漸定了下來。梅紅不斷地交替揮揚雙臂划著水,黑髫緊挽的頭有節奏地時浮時沉。我沒想到圖書館裡的梅紅竟如此矯健,她划水的動作如此有力,又如此優美。她從容地閃避開一些草堆畜屍等漂浮物。按我的理解,這些漂浮物會輕易地將人撞昏。僅僅兩、三分鐘,她已被激流衝得下移了幾十米遠。我趕緊順堤往下跑著,一邊又緊盯著她,以求和她保持視線上的平衡。跑著跑著,剛被突然衝昏的頭稍微清醒了些。不知是隔著遠了,還是她的遊速明顯減緩,梅紅彷彿只是逐流往下、很難前行。一陣強烈的恐懼攫住了我的心。我朝堤上的人群大叫,剛在前頭看見有解放軍的衝鋒艇,快去喊他們啊。慌亂中仿似有人答應了。
突然間梅紅的遊速又猛地加快了,手臂揚得更高。莫非剛才是在順流小歇、積蓄氣力?眼見著她接近那根大圓木了。有幾分鐘,她的手臂離圓木只有一臂之遙了,卻彷彿始終絕望地隔著那一臂之遙。隨行的幾個癱子村男子似乎比梅紅更吃力地划動著。在她沒牢牢抱住那根木頭之前,我的心一直懸卡在喉嚨上。我恨不得眼裡能暴射出奇針異線,把她與大圓木之間迅疾縫合起來。她又縮回了手臂,順水與圓木一道下移,又在小歇?僅僅是幾秒鐘的間隙,堤上所有的人都彷彿看到她猛地又發力了!她的雙臂像刀子一般果斷地斬起,半截身子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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