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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菜的,即使到了站輪子的時代,買菜也是家屬與孩子的事。外婆來了之後,我發現父親進了家門常常掏出報紙裹好的一包東西:或是塊骨頭,或是塊肉,有時甚至是半邊雞,然後下廚弄好端去給外婆。有次雲娃子神秘兮兮告訴我:“今天看見你爸在學田灣那個自由市場拿出盒《大前門》跟農民換藕!”我大吃一驚。後來才發現,爸爸就是從那會兒開始戒了煙的。我注意到,他的皮鞋、呢子大衣、絲棉被,甚至那塊帶日曆的英納格手錶,都漸漸變成些我外婆的吃食了。
儘管爸爸極為孝順,我外婆依然有件事不肯原諒她女婿,而且堅決不肯原諒:因為他有次差點把我打死了
從我經常為四哥送饅頭給塔吉雅娜時起,陳書劍就極少露面,後來乾脆沒了人影。他一向如同閒雲野鶴愛來就來愛走就走,所以誰也沒把他的失蹤放在心上,誰料後來竟死了!父親得到訊息,攜我趕去火葬場。我見這位原本顯得仙風道骨的良師益友競死得面如骷髏肚如山丘,不禁跪下哭得肛腸寸斷。他遺下管自制的洞簫,刻著字,是“鍾家一個上好的小孩笑納 書劍”。常常在夜晚,我握了抓節紫竹坐在1幢山邊石上細細想我陳世伯,想一陣,吹一曲,吹一曲,哭一場;倦了時,回家上床苦巴巴盼在夢裡能見他吹蕭論史下圍棋;卻又怎麼也做不出夢來,就更傷心,直覺得有一部分我的命,也隨他死去了。
有天在兩路口纜車站,忽然見個老頭兒吹簫乞食。老頭兒瘦高如竿青竹,還帶著兩個皮包骨頭的女孩。女孩大約五六歲,長得一模一樣。他吹的是《小白菜》,一曲終了又一曲,只是《小白菜》,反反覆覆幽幽怨怨,聽得我發呆。想想,就回家抓幾把米跑出門,見了雲娃子,他問我為什麼眼圈紅紅,我說見了個吹簫老頭,想起陳書劍來,不由心中難過。雲娃子也回他家抓把米,跟我跑去纜車站。
老頭兒問人討碗涼水,和兩個小女孩一起就著涼水嚼生米。老頭兒說是陝西人,原在小鎮上擺付桌椅代寫書信,家有老妻,有兒子媳婦兩個孫女一個孫兒。他兒子是攀懸崖採燕窩的,家中日子原本不錯。自從兒子兩年前失足摔死,生活就開始艱難。隨著饑荒越鬧越嚴重,家中餓得大人病倒小人哭。媳婦一咬牙,將自己換了一擔白薯,給公公婆婆磕個頭,就背上一歲多的兒子,嫁到秦嶺山區一戶不能生育的人家去了。老頭兒留下白薯給病妻,牽著這對一胞雙胎的孫女兒,沿鐵路一線直討飯到重慶。
祖孫三人各有一條幹糧袋,討得食物,儘量省出點兒蓄進袋裡準備揹回陝西過冬。我翻翻老頭兒的乾糧袋,見些曬得縮成拇指大小的白薯幹,紅紅綠綠的饅頭幹——想來不是用土茯苓就是用榆樹葉磨了漿合面做的,還有些玉米顆,他又將我和雲娃子給的米摻了兩把進去,但那條幹糧袋依然空蕩蕩剩出大半截。他兩個孫女的袋子,還什麼也沒有裝上哩。
當天晚上,我和雲娃子半夜三更溜出家門,翻牆進了師範學校,趟過一排木柵欄下的蓄水池,鑽進廚房偷吃的。大蒸籠裡剩看半圈冷饅頭,我們只敢抓出3個,怕偷多了被人發現,回家藏在書包裡,翌日送去給那吹簫的老頭。看著兩個小姑娘吃饅頭,看著吹簫老頭將饅頭一小坨一小坨掰開晾曬,我和雲娃子強忍著不當他們的面咽口水。一轉身,兩人就豪情萬丈大唱著《洪湖赤衛隊》中“願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的歌子離開纜車站,自覺成了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江湖英雄。晚上又結伴再去偷。
幾天之後,老頭千恩萬謝道別,說翌日要攜同孫女上列貨車回陝西。我和雲娃子就拿了兩個女孩的乾糧袋,準備去偷些米給他們上路。
誰知我們剛從水池爬上廚房,就燈光大亮,被早已埋伏好的炊事員抓獲。我們倆就被水淋淋押回紅房子。
我根本無顏看父親的臉。師範學校的兩位老師還沒把話說完,父親就從門口抓過我重重摔去。跌倒時,我的頭碰在飯桌尖角上,立即血流如注。師範學校的老師驚呼著一個擋住我爸一個抱起我。外婆聞訊扶張竹凳用只尖尖小腳踅出小廳問原委。是平生第一次,我有機會在父親面前為自己申辯,就從那老師臂彎脫出,也不敢去捂頭上的傷處,一面任由鮮血順額流染了衣領染前襟,一面用廣州話結結巴巴對外婆說那吹蕭老頭的家事。
正說著,滿臉鼻血的雲娃子也被他爹押到我家來了,身後也跟著兩位師範學校的老師。雲娃子他爹郭伯伯因為營養不良已經雙腳水腫,走起路來有點慢,不過打起兒子來照舊狠惡。郭伯伯押他兒子來對口供:因為雲娃子一口咬定說我們倆誰也沒吃過偷來的饅頭。
我對郭伯伯說,我和雲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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