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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而龍一跳,赫然躍入他眼簾的,是那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的背影。
難道一個人的背影永遠也不會變?他好像聽見那個從背後看去的高中生,正津津有味地,在講述偷越封鎖線的情景,蘆花是怎樣揹著他到湖西來的,是怎樣用身體替他擋住巡邏隊的盲目掃射……儘管他不喜歡王惠平那大大變樣的面孔,一個過於成熟的人,總使人疑懼和存有戒心,但是那熟悉的背影,倒使他覺得親切。
“你一定來呀!支隊長!”
王惠平一邊矯揉造作地揮手,一邊鄭重其事地囑咐司機朝去縣城相反的方向開。有的人就是這樣,酒喝得越多,頭腦越清醒,膽識也越大,他需要做一次最後的努力。
遊艇開遠了,看熱鬧的鄉親和必須履行對上級迎送義務的社隊幹部都散了以後,老林嫂如釋重負地長吐了一口氣:“阿彌陀佛,他總算走了。”
“唔?”於而龍看著老林嫂。
“他?他呀!”她似乎有許多話要傾吐出來,但是終於把話壓了下去,只不過在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不細心還聽不出來的。隨後便在門口打穀場上的竹椅上坐下,接著編織蒲草拎包……
於而龍知道她心裡不平靜,她對王惠平的冷淡忌諱,不僅僅是微賤小民的自卑心理,而是有夙怨的,也許是為了他而大鬧了一場,才結下不解的嫌隙?然而,為什麼她忍氣吞聲不講出來呢?於而龍很理解老林嫂的性格,她那張嘴像把鋒利的快刀,一向是敢說敢講的,可弄不懂,為什麼哼一聲,也是輕輕的?但是奇怪,她好像要把她滿腹的話,編織進那隻拎包裡去似的,看那一下一下的緊緊勒著的動作,可以體會到她是怎樣在約束自己、控制自己了。
唉!於而龍望著煙波浩渺的石湖,嘆息著:我們生活在一個多麼紛擾的世界上呵!
第二章 (5)
游擊隊長獨自划著雙槳,駕著舢板,離開柳墩,往陳莊駛去。
這回他可是終於達到目的,一個人自由自在地“垂釣”了,回到石湖,那最初的紛擾,總算平安無事地給搪塞過去。現在,頭一步,自然是陳莊,因為據勞辛講,他是在那裡碰上船家老漢的。
詩人還健在的時候,於而龍總是希望他能把當時的情況,詳細地回憶出來,但患有植物神經紊亂症的勞辛,竟很像腦軟化患者,對任何細節都模模糊糊,記不真切了。
於而龍抱怨地責備:“真要命,你可憐的記性!”
“怪我嗎?我根本不覺得是謎。”
“可怕的謎,難猜的謎,總是隱藏得很深很深的。”
獨有陳莊這個地名,說得確切不移,詩人跺著柺杖賭咒,肯定不會記錯。
“會不會那老漢相中了你手裡的酒?”
勞辛說:“我不贊成你把人看得那樣壞——”但詩人獨對王緯宇不感興趣,在石湖打游擊的那些日子,他和這位歷史系大學生,也沒少打交道,但始終關係不是那麼融洽的。勞辛說過:“我不喜歡一覽無遺的詩,我也不喜歡一眼看不透的人。”
當於而龍獲悉在蘆花犧牲那刻,有一位親眼目睹開黑槍的船家老漢的時候,恨不能馬上插翅飛回石湖,偏偏由於兒子不幸被捕而拖了下來。謝若萍看到老伴那分著急,那分焦慮,那種心力交瘁的緊張神色,也沒和他商量,就告訴了廠革委會主任王緯宇;希望透過組織上,把這個未免有點玄虛的陳年積案,幫助瞭解一下。
於而龍火了,還從來沒有這樣向妻子發過脾氣。
勞辛勸住了:“你放心,他不會表現出多大熱情的。”
但是詩人說差了,王緯宇挺當回事地跑來詢問他:“不會記錯吧?陳莊?一個船家老漢?大約多大歲數?還說了些什麼?不會是神經不正常的人吧?我們家鄉可是有一種愛說廢話的牛皮匠。
你再想一想,是陳莊?……”
勞辛不耐煩了,閉上眼睛,拒絕做任何回答。
王緯宇神態激動地,用拳頭擊著手掌:“我一想起蓮蓮的生母,說實在的——”也許湧在嗓子眼裡想說的話太多了,你擠我,我擠你,結果反倒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正因為勞辛說得確切不移,所以送走縣委副書記,決定馬上去陳莊,半刻也不耽誤。
老林嫂不解地問他:“怎麼?當真還去釣魚?”
“要不是釣魚,我回石湖幹什麼呢?”
那位小學教員說:“要不,還叫秋兒給你打下手去吧!”
“不用了,再不會有那好運氣,會碰上紅荷包鯉的。”他想: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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