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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信,正是年輕人的致命傷啊!
當班輪終於抵達縣城,王惠平早站在碼頭上恭候,連看都不看江海一眼,把王緯宇請上吉普車,送到縣城北崗的縣委小招待所去了。說實在的,那兩天的洗塵接風,忙得王緯宇把那個魅人的姑娘忘了。儘管那時縣委也處於癱瘓狀態,但新派人物,也不敢菲薄他,因為他給家鄉出過力,而且不計報酬;似乎惟一的條件,就是他的得意門生,總得在縣的領導崗位上“賴”著。
世界上是有許多奇怪的,難以理解的事情,然而細細想去,又並不奇怪,而且也不費解。例如在非洲密林的犀牛,和在它牙縫剔抉殘渣的犀牛鳥,它們之間的夥伴關係,豈不是很足以說明它們之間的君子協定麼?
兩天以後,他準備去陳莊、三王莊等故地一遊,在班輪上,再巧不過,還是兩天前那艙面甲板附近,一張滿月似的漂亮面孔迎了過來。
王緯宇問她:“去哪兒,你——”
“前面停船的碼頭,陳莊。”
“你是石湖的?”
“當然,我家在那兒住。”
“陳莊?”二十多年前,陳莊是他們家興怡昌字號的天下,什麼時候變了風水,竟出息這樣一隻美麗的鳳凰?他笑了:“ 那我們說不定還沾親帶故呢!你爸爸呢?”
“早死了。”她不情願講自己的父親,而多少有點憐惜和深情地談起她媽媽來:“也許你會認識我媽媽的,她送去每個離開陳莊的鄉親,又迎來每個訪問陳莊的客人,一年三百六十天,風裡雨裡,生活在石湖上。”
“她是——”他眼前閃現出一個女人的影子。
“凡是搭過我媽的船,都忘不了陳莊的珊珊孃的。”
他完全瞭解珊珊娘是誰。怪不道這張嫵媚多情的臉,多麼像當年在船艙裡,給他端來一盞裝滿愛情的棗茶的那個溫柔婀娜的四姐啊!
“你十幾啦?”他不禁想起問這個難堪的話題。
“一九四八年到今天,整整二十週歲啦!”她那誘人的笑靨越看越像四姐了。
在她誕生的前一年,正是王緯宇生命史上艱難的一年,罪惡、誘惑、沉淪、掙扎,有些早就使它死亡的回憶,努力予以忘卻的回憶,又湧了上來。那些只有沉默的鵲山和無言的石湖,才能知道的生的和死的秘密哦!
一九四八年?王緯宇盤算著。但是,冒昧地去問一個還不算熟識的年輕姑娘,她的生日在哪一天,是行徑荒唐的。可他腦海裡,無法排遣掉一九四七年底,一九四八年初那個陰曆年的除夕之夜,自打那個夜晚,離開新寡的四姐以後,從此勞燕分飛,天各西東。除了以莫名其妙的地址,匯幾個錢給她們孃兒倆,以贖靈魂上的不安外,更無別的什麼聯絡了。
——難道她會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他不相信,可又無法使自己不相信。船慢慢地靠攏了陳莊碼頭,他比葉珊還要眼快,先瞥見了在熙攘人群裡,等待著女兒歸來的珊珊娘。
“媽,你認識嗎?”
對於女兒提出的這個酸甜苦辣的問題,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等到葉珊忙著向熟人們介紹,怎樣把地委書記揪回來的時候,她悄悄地對王緯宇說:“看見了麼?都長這麼大了!”
王緯宇的眼睛瞟著別處,嘴在問著:“是我的嗎?”
“你還怕栽贓嗎?好狠心!”
“問一聲不算多吧?”
“十月初一的生日,你算去吧!”說罷轉身離開了他,傷心對珊珊娘是家常便飯,已經是無所謂的事,她麻木了,也適應了這種生活。二十年前,孩子不被人承認的命運,二十年後又重演了。不過,女兒大了,艱苦的歲月過去了,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風風雨雨再也不會影響她什麼了。而且,作為母親,也不願失去最後的安慰,更不願由於承認產生新的紛擾,來破壞她的平靜。她像一隻受驚的躲在窠裡的鳥,剛探出點頭,又縮了回去。
應該講清楚的不講,不應該隱瞞的偏要遮掩起來;不知不覺地犯了罪;明知道是罪孽,卻忍不住要陷進去。三者,究竟誰的過錯更大一些?哦,毫無疑問,公正的審判官,會把懲罰的利劍指著那個花花公子的。但是,殘酷的現實卻是:無罪的人站在被告席上。
歷史的顛倒啊……
王緯宇在十年前的石湖上漫遊的時候,確實產生了一種再世之感:他認為歷史是要顛倒過來寫了,且不說一個十七級幹部寫的介紹信,勝過了鐵券丹書,身邊的這個女孩子,竟敢把地委書記從寶座上扭下來,隨便幾個人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