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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們廠實驗場裡那臺進口的什麼宇宙型——”
他糊塗了:“跟你們有什麼牽連?”
“有一家研究所搞不到外匯,假如你們能轉讓,我們農機廠要什麼,有什麼,想星星,還得給月亮呢!”
這位前黨委書記兼廠長,氣得差一點從卡車上跳下去。——“搞的什麼名堂嗎?究竟我們還是不是社會主義國家?什麼時候中國又出現了掮客這種行業?電子計算機是實驗場的心臟部分,難道覺得它死得還不徹底,定要斬草除根,殺盡滅絕才丟開手不成?哦!有的人心腸實在太狠毒了,就像當年殘害你哥哥小石頭那樣,水生,水生,你呀……”但是,責備一個小小的供銷員,有什麼用處?充其量也只是具體經辦人員而已。於是,告訴他:“到三河鎮,你讓車停一停!”
“幹什麼,二叔?”
“我需要找個人,辦點事。”
“找誰?”
“一個殘廢同志——”
他摸不清底細深淺地看著於而龍,但是,他估計得出凶多吉少,便不再做說服動員工作了。
車在三河鎮停住,幾乎不用找,老遲還在昨天早晨的河邊,繼續釣他的甲魚。他看見急匆匆走來的游擊隊長,樂了,因為他臉上那塊傷疤,笑起來,面孔是很難看的,但於而龍懂得那是真心的笑,毫無隔閡的笑。
“你這個隊長,又開啟遊擊啦,神出鬼沒——”
“老遲,能不能馬上去給我發個電報?”
“這等緊急?”
他笑著說:“大久保要來搞掏心戰術啦!”
“那還用說得。”他立刻收拾他的漁具。
於而龍向水生討了紙筆,寫好拍給工廠和王緯宇的電報,電文很簡單,但工廠裡的同事準能聽得出來,那是於而龍的語言:“ 不要打電子計算機的主意了,這種挖墳的遊戲,可一可二,可不能再三!”
“拍加急電報,老遲!”
“一準啦!”他把電報稿摺好,掖在帽簷裡,像過去戰爭年代傳送情報似的,馬上就去執行任務了。
“老遲,等等,給你錢。”
這句話,於而龍可說得太糟糕了。老遲站住,回過身驚詫地看著他。他後悔了,錢?有些東西不是拿錢可以買來的,譬如共產黨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絡,是和商品交換毫不相干的。——呵!老遲,我的兄弟,對不起,我把你侮辱了,你為我咬掉的那截手指頭,是多少錢也補贖不回來的,你唾我吧!唾我這生鏽的腦袋瓜吧!
於而龍揮揮手,老遲也許看到了他的內疚,便車轉身走了。
卡車繼續繞圈朝柳墩開去,他對失望的水生說:“ 你那樣總結我們的社會,我總認為有點消極。無論什麼時候,共產黨也得靠人民,就如同魚和水一樣,水沒有魚照樣流,魚沒有水,可活不成。只有那些老爺,和存心要禍害黨的敗類,才把黨變成救世主,人民得看它的臉色行事,得靠它的慈悲恩賜生活。放心吧,水生,那樣的老爺,那樣的敗類,早早晚晚要垮臺的。去年十月就是一個鐵證,你說,歷史上有誰比那些人失敗得更慘,九億人民的唾棄呀!……”
水生搖搖頭,並不以為然,道理是一回事,現實生活又是一回事,在這兩者之間的差距還未合攏,一個小小供銷員,還用得著那部處世哲學,包括對於而龍,也不敢得罪。倒不是因為於而龍是長輩,而是一個他認為可以靠一靠的共產黨的老爺,不是很快要官復原職了麼!
冬天,在每個人的心靈上,都留下了寒意。於而龍想起他們家鄉的一句諺語:“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那是一點都不錯的。
汽車終於開進了比平日要熱鬧得多的柳墩。
珊珊娘一把抱住她世界上惟一的親骨肉,母女倆摟在一塊嚎啕大哭,哭聲把柳墩都震動了。但是,她們倆所哭的情由,卻並不相同,固然,都是和王緯宇有關,但從哭聲裡,可以分辨得出,感情是有差別的。
老林嫂嘆著氣說:“一對苦命人哪!”
一個是哀傷地哭,一個是悲憤地哭;一個是想起淒涼歲月,含辛茹苦,在如泣如訴地哭;一個是滿面羞慚惱怒,心肝摧裂,而飲恨痛惡地哭。
對於婦女們的哭,於而龍的一條根本政策,就是不干預,不勸解。因為哭,無非真假兩類,那些假惺惺的哭,越是理會,(巴不得你來理會!)越是上臉;而真情實意地哭,更無需阻攔,應該哭個夠,哭個痛快。看來,她們孃兒倆的哭,確實是一種感情的爆發,尤其是那個年輕姑娘,都是曾經企圖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