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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河三角洲就在那邊,看,那邊的天空,就像一堆青色的顏料,正在變幻莫測呢。〃
他說他很愉快。她沒有答話。他看見她的面板上,太陽留下來的斑點,面板蒼白,沒有血色,他看見招待會上,她喝了不少的酒,他看見她明亮的眼睛裡面,眼神在舞,在狂,突然,他看見了,真的,他看見了眼淚。
怎麼了?
〃沒什麼,〃她說,〃是目光的原因,有霧的時候,怕看日光…〃
他答應下午和他們一道去。他們將按說好的時間,在這裡會合。
他在加爾各答走著。他想到她的眼淚。他彷彿又看見她在招待會上,他試圖弄明白,但他並不想深入思索,只是泛泛地想著原因。他想起來,從昨晚招待會開始,在大使夫人顧盼流離的眼睛裡面,好像就含有淚水,這股淚水一直忍到了早晨。
他是第一次在這裡看到天空放亮。遠處,藍色的棕桐樹。恆河邊上,麻風病人混雜著野狗,圍成一大片場地,這是城裡被他們佔的第一片場地。那些餓死鬼則康集城北,離這兒較遠,在那裡,他們圍成最後一片場地。晨光似黃昏,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的字眼。加爾各答,經過一番艱難的掙扎,最後,漸漸地甦醒。
他首先看見的,是這第一片場地。那些麻風病人,或者成行,或者成圈,待在樹下面,從他腳下,沿著恆河,一直鋪展出去很遠。有時,他們也說幾句話。夏爾·羅塞特有一種感覺,他的視力每天都在提高,他看他們看得越來越清楚。他覺得自己已經能看清,他們是用什麼東西做成的,他們是用一種易碎的材料做成的,他甚至已能看見,在他們體內,透明的淋巴在迴圈。一幫烏合之眾,用稻糠製成的不堪一擊的人,他們身體裡面是糠,腦袋裡面也是糠,他們已經麻木,沒有了痛覺,沒有了痛苦。夏爾·羅塞特走開了。
他選擇另一條與恆河垂直的馬路,為了避開路上那些灑水的女人,她們正從馬路的那一頭,一步一步地,朝他這一邊推進。他彷彿看見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穿著黑色的長裙,在使館的花園裡,垂著目光在徘徊。十七年前:大篷船,它緩緩行駛,順著循公河,向著沙灣拿吉,緩緩而上,寬闊的河面穿過原始森林,灰色的水稻田,到了晚間,成群的蚊蟲貼在帳子上面。他白下了一番努力,怎麼也想象不出來大篷船上,她二十二歲時的模樣。他的眼前,怎麼也出現不了,她年輕時的那副面孔;從現在她那雙眼睛凝眸的神情,他怎麼也想象不出,她年輕時的那雙純真的眼睛。他放慢腳步,氣溫已經很熱。從城市這一邊的花園裡,歐洲夾竹桃散發的味兒,讓他不住地皺眉頭。一塊長有歐洲夾竹桃的土地。永遠不要種這種樹,永遠,不管在哪裡。昨天一夜,他喝了很多,他剛剛喝了很多,頭重脖子硬,心就像到了嘴邊,夾竹桃粉紅色的花朵與曙光交相輝映;睡在一起的麻風病人,開始動彈,開始分離,他們散開了。他想到了她,他試圖想著她一個人:一個青春的模樣,坐在沙發上,坐在一條河流前。她漠然望著面前,不,他無法把她從黑暗中領出來,他只能看見那些包圍著她的是什麼:是森林,是循公河;在一條碎石路上,站著很多人,她病了,夜裡,她哭了,有人說,必須馬上把她送回法國;在她周圍,人家惶恐不安,提著嗓門議論不休,遠處有柵欄,穿著土黃色軍裝的哨兵,已經在看著她,就像在她整個一生中,他們都將那麼做一樣;人家等著她叫喊,喊出苦悶煩惱,等著她當眾昏倒下去,然而,她依然沉默無聲,坐在沙發上,這時,斯特雷泰爾先生來了,把她領到官家的大篷船上,對她說:
〃我會讓你平靜下來的,要不要回法國,你自己拿主意,一切都會過去,不要再擔驚受怕了。〃
而那個年代的夏爾·羅塞特,他呢——他停下腳步——是啊,在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年輕的時候,他呀,他還是個孩子。
足足經過了十七年,才有今晚的到來。在這裡。遲了,太遲了。
他又回到恆河邊,開始在那裡隨意地走著。太陽昇起來,鐵鏽紅色的日暈,出現在棕桐樹之上,出現在石頭之上。工廠的煙囪,一個繼一個,冒出筆直的灰煙。溫度已經熱得令人感到窒息。在三角洲那個方向,天厚雲稠,彷彿要是朝那裡轟上幾炮,那裡便能噴出油來,沒有風,只要有一絲風兒,今天早晨,即可算是加爾各答的幸福,然而,就連這小小的幸福,暴風雨也帶走了。遠處,遊隼已經醒來,還棲息在那裡;又有睡醒的麻風病人,從同伴堆裡坐立起來,在他們永恆的末日裡,快活地笑著。突然之間,副領事已經出現在那兒,穿著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