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2/4 頁)
,如同受了詛咒一般。
我與那人面對面坐著,他簡單的話語如此輕易就斷開無可測量的落差,形成深淵,瞬間令我墜落下去。並始終維持著這持續墜落的狀態,不知下面還有多深。
我們面對面坐著,之間的那種不平等的東西,加劇著友誼結構的不穩定,而遲遲不能傾覆。傾覆之前的重心全落在我這方,我實在支撐不住,眼淚便奪眶而出。
但這不平等並不是對方強加於我的,而是從我內心深處湧出,像是被喚醒了的事物。它手指一面鏡子,讓我仔細地照,再讓我仔細地照,強調我真實的模樣。
容易感動——於我,更像是某種生理現象,而非情感現象。
容易感動——條件反射一般,流淚,流淚,說流就流,說崩潰就崩潰。
有人對我說:“你會更加幸福。”
我哭。
有人說:“晚飯不要吃涼食,小心胃病……”
我也哭。
邊哭邊在恐懼中掙扎:這哭泣為什麼停不下來?這哭泣為什麼停不下來……我怎麼了?我的身體被拋棄了,拋棄在那人的對面,斜坐著,洶湧落淚,一籌莫展。
而對方更為一籌莫展。他坐立難安,心裡直犯嘀咕,想不通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毛病……併發誓下次再也不和我單獨相處。
這一定是不正常的!在那樣的時候,我與我的悲傷相比,根本是渺小細末的。這悲傷如此強大,源源不斷傾瀉能量,無邊無際地鋪展開去。我被牢牢控制,像是被疾病或傷痛控制了一般——這悲傷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以我為出口,透過我來到這世上的另外的一個強悍生命。這是不正常的。我不能坦然接受別人的好意,我如此驚恐不安,這恐怕就是報應,不曉得是誰的詛咒在盯梢,要我永遠不能擁有一顆清靜平和的心。
可是,在很久以前卻不是這樣的。至少,在兒童時代很長的一段記憶裡——雖然也會因某事大哭不止,但似乎從沒出現過這方面的不安,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起改變的呢?發生了什麼事呢?我拼命尋找成長中類似於“分水嶺”之類的界線,又發現我似乎從未曾改變過。
我的童年時代一直和外婆、外婆的母親——我稱之為“老外婆”——三個人一起生活。那時,外婆八十歲了,外婆的母親一百多歲。在我十三歲的那年春天,一百零七歲的老外婆過世,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失去親人的經歷。但那時還不大懂得“失去”是什麼意思。
那時的我一點兒也不悲傷。我頭戴白花,胳膊上套著黑袖章,舉著招靈幡腳步輕鬆地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面。田野碧綠,清晨的乳白色霧氣還沒散盡,繚繞在四野。一些街坊鄰居扛著紙房子、紙床什麼的走在後面。因為老外婆年齡實在很大了,大家為了表示尊敬,也大都頭纏白布,以孝子的名義送行。
第31節:報應(2)
我不時地回頭看看那方黑漆漆的棺木,老外婆好端端地躺在裡面。我想了又想,想不出人死了與沒死有什麼區別。我哼著歌兒,如郊遊一般,踩著田埂上成片的野菊花,不時地彎腰採摘一束。鄉下視野開闊,空氣清新,總是有農人遠遠地站住,肩上扛著鋤頭,往這邊看過來。
很久後才到了地方,是縣郊水庫邊山坡上的一小片松樹林裡。有人已經在那裡挖墳坑了。我便扔了幡子跑到旁邊的小樹林裡玩。等外婆喚我過去時,棺材已經放下墳坑。外婆讓我學著她的樣,用衣裳前襟兜著一捧土,繞著棺材走一圈,然後把土倒在棺蓋上。再用後襟兜土,繞著棺材再走一圈,再倒一次。
然後又折騰了些儀式。所有人這才七手八腳地把墳坑四周的泥土推下去,蓋住棺材。
眼看著泥土一點點遮住了棺蓋,我這才有些慌張。這時,外婆突然倒下,趴在坑邊,痛哭出聲,大聲喊道:“媽!我的媽啊……”我也如大夢初醒一般,天塌下來一般,淚如雨下,渾身發抖,不能自已……
非要找一個“分水嶺”的話,就只能是那時了。因為那個記憶強烈深刻得似乎就發生在剛才……莫非就是從那時起落下了失控的毛病?莫非從那時起,就變得動不動就哭,動不動就崩潰,沒有任何先兆,否則的話,還會因為什麼呢?
回想和老外婆共同生活的那些年裡,我居然從不曾好好地同她說過一句話,從來不曾仔細地端詳過她一番。
我們祖孫三人,在四川樂至縣南亍一個普通的天井裡生活。我們的房子是那種年代久遠的木結構建築,牆壁是竹篾編的,糊了薄薄一層泥巴。房屋面積不過七八個平方。老外婆的床支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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