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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也不多,一兩根足矣。問題是我們經常吃魚,於是乎,夏天過去時,隔壁家菜園子衝我們家這面靠近籬笆處的情景寂寥淒涼,稀稀拉拉……與此同時,外婆偷芹菜的難度也越來越大,要蹲在那裡,探著身子,使勁把胳膊往裡面伸,才能勉強夠著最近的一根。那時我絕不幫忙,就當給她老人家一個鍛鍊身體的機會。
我們如此頻繁地偷菜,鄰居怎麼可能不知道?但人家從來不說什麼,總不可能為了幾根芹菜,把這個九十六歲的老壽星逮住揍一頓。
我外婆呢,一看到隔壁家的狗就彎腰摸一摸,看到隔壁的小孩子也誇一誇,整天有事沒事笑嘻嘻的,比從來沒偷過芹菜的人還要坦坦蕩蕩、心平氣和。
我說:“你天天給觀音菩薩燒香,偷了東西不怕菩薩怨怪?”
她說:“老子才不信那些呢!”
我說:“你不信還燒什麼香呢?”
她想了想:“燒香是燒香,扯芹菜是扯芹菜。給你講你也不懂,你個‘結肚子’!”
“結肚子”是四川話,意思就是“與之扯不清的人”,等等。
好嘛,我從來不偷人芹菜,反而還沒她老人家理直氣壯。
我外婆信佛一輩子。還在老家的時候,就是本地佛教協會的會員,還給發了個小紅本本,證明她是三寶(也許是五寶)弟子。因為協會里數她老人家的年齡最大(當時就已經八十多歲了),每當協會有活動,一大群老頭兒老太太挎著黃布香包排成隊走過大街小巷時,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一定是她了。
而且她們協會還時不時舉行一些捐資助學活動,有一次還向我所在的中學捐過錢。當時在我們全校師生的眾目睽睽之下,外婆舉著“功德無量”的牌子跟在寺廟的大師父身後,嚴肅而得意。
他們那個協會還真不賴,經常組織一些朝拜會。參加朝拜會就像參加旅行團一樣,還有帶隊的、解說的,食宿統一安排,方便極了。外婆曾跟著去過都江堰啊、青城山啊、峨眉山等許多佛教聖地。而那些地方,我都從來沒去過。等我老了,也要回老家申請加入這個協會。
每次活動,這些老頭兒老太太們都會帶一些活魚活蝦上路,預備著用來放生。
有一次,外婆把一尾紅鯉魚放在天井陰溝邊的水缸裡。可那魚總是在水面上跳來跳去的,後來居然躍出來掉進了陰溝,撲撲騰騰地亂掙扎。眼看就到了陰溝入口處,外婆連忙大喊大叫,招呼我們去捉魚。我們顧不上陰溝裡秋苔溼滑,一起跳下去,撲來撲去,個個搞得滿身汙泥,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那條狡猾的魚繩之以法,重新扔回水缸並蓋上木蓋。
我們說:“這魚什麼時候吃?”
外婆說:“吃?哪顆牙想吃?這是拿去放生的,積德的!”
啊,放生?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渾身臭泥的狼狽樣,氣急敗壞:“既然是放生的,剛才為什麼不直接放了?”
外婆說:“不行,現在放,就沒人看到了。”
“放生就是為了讓人看到自己放生了?”
“是呢。”
無言以對。
他們那夥老爺子老太太集體放生的場面十分壯觀。一人拎一小桶,在護城河邊站一排,唱過名後,一起把小桶裡的活物連水傾倒進護城河裡,然後一起合掌唸佛。魚蝦在陌生的水流中撲撲通通地歡蹦亂跳,所有人為自己的善行深深地感動了,目送它們自由自在地消失在水深處。
我媽說:“要是我,我就在下游拿個網兜守著,上面一放生,我統統撈起來,然後統統再便宜賣給那些放生的。”
阿彌陀佛,菩薩啊,原諒她吧!
我外婆長年供著觀世音菩薩,雷打不動每天早晚一炷香。看起來很虔誠,但若沒出什麼事倒罷了,一旦出了事……
有一次,我媽的身份證找不到了,又急著要用,全家人一起翻天翻地猛找。
因為那個身份證通常是放在供放觀音菩薩的那張桌子下抽屜裡的。於是找到後來,我外婆大急,索性罵起菩薩來了:“老子一天到黑,早也供你,晚也供你,哪一點虧了你。結果連這麼點東西都看不住,老子供你還有什麼用?”——看,她把菩薩當成看家狗了。
後來找著了,於是又嬉皮笑臉給菩薩燒香賠罪:“哎呀,菩薩保佑我找到了,菩薩莫氣,菩薩莫氣哦!”我若是菩薩,就根本沒法生她的氣。
外婆給菩薩燒香,燒得最勤的時候是縣城一年一度的百萬元彩票摸獎活動(那時還沒有福彩體彩之類)如火如荼地進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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