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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一會吧。”安諳握著我手,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樹下的長椅中坐下。
我不語,看著羅醫生走出外科辦公室在走廊裡跟一箇中年醫生笑笑的說話。沒有看見我。
我一直看著他。他的側臉,他的白髮,他寬廣飽滿的額頭,膚色很白,即使這樣大年紀也沒有什麼皺紋直到他跟那名中年醫生說完話,拐進別的辦公室,我再也看不到他。
羅煥興。我的舅舅。血管裡流著四分之一跟我相同的血。他一定有孩子。他年紀這樣大了,他的孩子一定也有孩子。這樣,我就有了好多親人了。這樣,我就再也不是沒有根的人了。無論我走到哪裡,我都會惦念這裡,浙江,餘姚,陸埠鎮,乾溪村。我的根在這裡。無論我走多久,多遠,我都會再回到這裡,浙江,餘姚,陸埠鎮,乾溪村。我原以為我這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但我會再回來的。即便再回來時不再能看到羅醫生,即便再回來時我還是不能走近前相認。
“安諳,你怎麼知道能找得到?”再次坐進車裡,我問安諳。看著後視鏡中漸漸退遠的陸埠鎮中心衛生院的院落,失心般的空落令我緊緊攥住手掌。下次回來,不知道羅醫生還在不在這裡。下次回來,就沒有安諳陪我了。
“江浙人宗族意識一向很強,這樣一個小村鎮,回溯四代都有可能打聽到的,只要沒什麼大的變遷。”他攬我在懷,下巴擦著我髮際,左手握著方向盤,緩速開車。“在楓涇,現在找極老極老的老人打聽我高祖父也能問得到。何況,”略頓頓,“不試怎麼知道”似乎還想說什麼,輕嘆一聲止住。
我將頭偎在他肩窩裡。日漸西斜,一轉身天地間剎那暮色已蒼茫,這加的戲份,亦即將完結。而明明此刻我們如此相親,為什麼相親卻不可接近。
“旖旖。”安諳輕聲叫我。
我抬頭看他,他的側面映著夕陽,挺直的鼻樑染著一層赤金色光芒,雕塑般筆筆刻進我的眼。安諳,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記住你的臉,還有羅醫生的臉。
安諳沒有垂頭看我,眸映霞光,專注看著前方,“晚飯想吃點什麼?”
我輕聲道,“不吃了罷。”如果註定要離散,早一刻與晚一刻並無分別。我的心沒有那樣強大,我的胃也沒有那樣強大,經不起最後一餐飯的折磨。但想了想還是道,“飛機上有機餐。”
他也不再堅持。攬在我肩上的手輕輕拍著我,“睡一會,嗯?”
我搖搖頭,想說一會兒在飛機上睡,卻再也說不出來。頭重又落在他肩窩裡。鼻端繚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儘量不讓他察覺地悄悄嗅著。我想連同他的臉,一起記住。未來日子那樣長,我怕說不定哪一天,我就再也想不起他,以及關於他的一切了。
我希望到我老的一天,仍然能記住他,以及關於他的一切。
也是到這一刻才知道,原來太陽快下山時,竟是這樣柔婉可親,大大紅紅的,一點都不刺目,看久了也不會流淚。看久了,心也慢慢靜下來。
手機鈴聲響,我的包在車後座放著,安諳鬆開攬在我肩上的手,側身探臂拿過我的包,放在我膝上。猶豫一下,沒有再攬住我的肩。我慢慢從包裡翻出手機,沒有看來電顯示,接了起來。“Mary。”是邵正華。
我微笑,“你好。”
“Mary,你要去印度?”邵正華聲音很大很急。
我不由自主側頭看一眼安諳,想想諾基亞手機攏音效果還是蠻好的,輕聲應道,“你知道啦。”
“翩今天上午剛回來就到公司定下了去印度的人員名單,然後就著人辦工作籤去了。”邵正華道,“為什麼?Mary,為什麼你要去?”
“工作總要有人做。”我淡淡笑著。看著眼前的夕陽。這夜之將至的使者,好美。
“Mary,如果是那天我說的話讓你有這樣的想法,我收回我那天的話。”邵正華緩聲道,“印度很苦。不僅條件苦,而且工作效率低下,並非你想的那樣,一個工程幾個月就可以完工”
我仍微笑,儘量不讓安諳聽出什麼,“我知道。”我並不介意那裡有多苦,也不介意那裡工作效率低下不低下。工作效率再低下,也是工作,也會有進度。
邵正華不再能夠說出什麼,“等你回來再說吧。”結束通話電話。
收線忙音響起的瞬間,我突然有種解脫的輕鬆。想起媽媽說過的話,不過是時間。而我有的是時間,緩解疼痛,適應傷悲。
將手機收好在包裡。剛剛還在前面的殘陽已在右手邊。前面再開不遠,應該就上去往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