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紅燭昏羅帳(第1/3 頁)
東津郡清河府,午時。
裴家舊居。
舊居位於清河府最繁華的街道,佔地極廣,非是宅子模樣,而是造成觀園賞景,簷上玲瓏玉,窗前連翠竹,亭臺閣樓各處其中,長木迴廊過水而行,水中種青荷,片片白瓣,綻的清雅。
偶有飛鳥掠過繁花前院,落於寂靜的獨院窗前,嘰喳而鳴。
門口守著的小廝驚的連忙去打,行到窗前時又緩下腳步,小心往窗內一探。
二公子裴琨玉正倚榻而眠。
裴氏二公子乃是高門長子,貴不可言,平素裡滿身端肅,似山中雲鶴,裹著冷霧清香,不近人情,不可近觀,一雙黑色瑞鳳眼寒冽鋒銳,使人見了他,便下意識的緊著身上的皮,不敢與他對視。
但他睡著時,素日裡繞著他的寒而冷的風便全都散了,只剩下溫潤的眉眼,如圭如璧,似雲山亂,如曉山青,靜靜的在午後沉睡。
夏日的陽光穿過翠竹,落下一道道晃動的橫斜竹影,飄在二公子的面上,隨光曳動。
小廝見他沒醒,鬆了一口氣,又慢慢的行了回去。
而矮塌上沉睡的郎君並不知曉這一小插曲。
他正落入一場夢。
夢中聽雨閣樓上,紅燭昏羅帳,帳中似有人影。
簾幕無重數,他層層撩撥開,掀開最後一層薄紗,面前霍然現出一方闊窗,闊窗之外,是一場瓢潑大雨。
恍似龍門聽澗水,簷上雨線正潺潺。
青石板上匯聚出淺淺水窪,隔著雨線,他望見一道身影匍匐在地,纖細的脊背在雨中發顫,墨色的發沾在白嫩的面頰上,極致的黑與白間,她抬起眼眸來,露出一雙悲切的眼,遠遠的望著他。
那雙眼中湧動的哀求如利箭般銳利,瞬間刺痛了裴琨玉的眼,夢中的一切驟然被撕碎,裴琨玉胸口灼緊,猛然驚醒。
霽月風光的貴公子自潮溼的夢境中掙脫時,似是不知今夕何夕、身處何地,他被窗外的金光翠影晃了一瞬的眼,怔然的掃視過廂房內的翠木屏風。
半晌,裴琨玉伸出手,輕輕摁向他的胸膛。
其內有尚未消散的心悸,莫名的牽扯著他的心緒。
那時正是好時辰,光影飛飛,翠竹枝枝,窗外有淡淡的草木清香飄散,他獨坐於榻間,沉在這種奇怪的感覺中,不知這是什麼。
自那一日離開李府,這是他第三次夢見那雙眼,每一次,都讓他鈍澀而疼,沉悶壓抑,他試圖忽略,卻只愈演愈烈。
他對一個只見過一次的女人生出這些,這是——情愛嗎?
這與他聽聞過的情愛都不大相同,旁人言,情愛是使人樂愉的事情,但他現在感受不到,他想到那雙眼,只覺得痛且躁。
他的父母嚴苛,只告知過他規矩如何,卻不曾教過他情愛如何,裹在他那刻板端肅的外表下的,是一層厚厚的繭。
今天,突然有人,隔著繭敲了敲他。
他茫然的不知所措,只坐在夏光好處,思索半晌後,想,這不當是情愛。
他不會對旁人的女人生情,他只會對他未來的妻子生情,至於孟韶歡——大抵是可憐。
一個女人被擺佈至此,成為李霆雲手中的玩具,誰見了她都會可憐,所以他可憐她,也無可非議,就像是他憐路邊乞兒一般。
胸口的沉悶似乎有了解釋,但這種沉悶卻並不曾因為他想通而減輕半分,他垂下眼睫,心想,興許他應該幫一幫她。
只要幫一幫她,她過的好些了,他便不會再因此痛悶。
他思及至此時,突聽外間的門外有人放重腳步前來,武靴在木製迴廊上踩出沉悶的響聲,並朗聲在外通報。
“啟稟二公子,屬下有訊息稟報。”
此宣告朗,小廝聽聞也不曾阻攔——裴琨玉做事一向案情為先,外面辦事兒的人回來了,不管他在做什麼,都會立刻出來。
幾個瞬息間,裴琨玉已斂下心神,再抬眸時,又成了運籌帷幄、冷靜自持的裴氏二公子。
他自矮塌間起身,緩緩走向外間。
外間寬敞,有待客用的茶案,一旁擺放書架,他端坐在茶案後,道:“進來。”
小廝聞音拉開雕花木槅門,從外行進來了一個私兵。
對方進門後跪在地上行禮,待到裴琨玉點頭後,才敢抬起頭來,卻也不敢直視裴琨玉,只低頭,看著裴琨玉面前的茶桌,道:“二公子吩咐之人,我等盡尋清河府,卻不曾尋到,只找到一枚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