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香羅「三」梅雨(第1/3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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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小貓離去的時候，和著水痕踩落一地的小梅花，他漫漫然追隨著那腳步，拐進從未造訪的羊腸小徑。道路的近處是十年間新開的娛樂場所，舞廳與酒吧、按摩洗浴。許多在夜場上班的人就近住在巷裡。

&esp;&esp;鈐一直知道這處地方，卻只是聽聞，鮮少涉足。大人們成長於更保守的年代，生命中從未刻寫“娛樂”二字，直將歌舞地形容為妖魔地，一到夜晚彩燈照射，酒氣與脂粉染成光霧，樂聲震耳欲聾，人群不明所以地呼喊，怎麼也聽不見彼此。等到清晨，繁華像撐破的氣球，只剩一地動物內臟樣的碎屑。尚未成形的嬰兒屍體，混著汙膩的血水從溝渠流走。裡頭的人魚龍混雜，好人家的小孩斷然不該來此。

&esp;&esp;在那些娛樂場所還沒出現的時候，此地就是出了名的“寡婦巷”，左鄰右舍，住的都是年紀尚輕的獨身女人。形形色色的男人在這裡進出，入住的女人也流水般轉換。到後來，寡婦也未必是真寡婦。但是人們諱言“暗娼”，便沿從前之舊，仍稱“寡婦”。

&esp;&esp;外地人喜將娼妓也當成江南風韻的一隅，比在本鄉更有一探究竟的心。上回，雲的兩個男牌友便結伴來此，還擠眉弄眼問鈐是否要一起。在他們的社交法則裡，吸一支菸、穿一條褲子、上同一個女人都是相似的事，這是男人之間的肯定與情誼。

&esp;&esp;也許鈐會懷著一份違心的逞強，隨他們一道去。可就在當天聚會，叄兩句聊得不好，他又覺自己與那些浮躁狂徒根本不是一路人，隨意尋了個由頭遁走。後來，逃走的事被傳為笑柄，長存於茶餘飯後的笑談。他們將女人帶回學生宿舍，而將室友關在門外。分明是兩個人嫖，卻只扣扣索索湊出一人的嫖資。鈐有意避著他們，不打交道，又被嘲弄是矜貴的少爺脾氣。

&esp;&esp;因此之故，他幾乎也與雲疏遠了。

&esp;&esp;但今日心血來潮走來這裡，是想念她的緣故嗎？

&esp;&esp;暗下去的夜空透出陰鬱的壓迫，無風的春夜沉悶。他早已意興闌珊，告訴自己只是從這裡借過。牆上佈滿暗紅鐵鏽的銘牌，只依稀辨得出下半個“巷”字，似一條道學先生才會畫的方正蝌蚪。深綠的汙泥與苔蘚散發出不悅的鹹腥氣，幾乎與蔓延的夜色融為一體。

&esp;&esp;黑色的小貓在一戶門前停下，豎起尾巴也招他上前。

&esp;&esp;他暗暗生小貓的氣，下定決心離去，貓爪卻猝不及防撲過來，劃破他的心。他驚魂未定地回頭，正好被來河邊的婦人潑了滿身的洗澡水。定睛瞧去，那是一位形容豐腴的婦人，青灰色的棉衫斜掛，半敞的胸脯宛若綿延的雪山，浴後的潮紅斑駁地鋪在頰上，橫躍鼻樑，乍眼看去，他竟誤會成青春期少女的雀斑。她沒有道歉，用輕佻又輕蔑地斜瞥他，“小哥如何不小心？”

&esp;&esp;少年被成熟女人的氣場壓了一頭，窘迫地致意退開。一陣清風吹過，卻只剩孤獨的小貓在他腳邊打轉。哪裡還有什麼婦人？他被濺溼的身上了無水痕，徒然一片月光。

&esp;&esp;從他身邊路過的年輕夫婦，正說道著明日去觀音廟求子的旅行。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到蘭州拉麵館解決晚飯。他在外地當公務員的姐姐，這兩天正衣錦還鄉地省親。家裡忙著應酬各種登門拜謁的親友，正好多餘他一個。

&esp;&esp;飯點已過，店中的食客寥寥無幾，老闆一邊收拾堆積的碗筷，一邊安撫哭鬧的嬰兒。他要吃細面，細面也已經沒了，只好換作刀削麵。厚實的面感他吃不慣，總覺像鹹口的湯圓皮，還更粗些。每次他只從大塊麵皮上咬一小塊，細嚼慢嚥，吃得極慢。

&esp;&esp;隔桌的女士原在聽收音機消磨時光，這時卻對他分外精緻的吃相來了興趣，饒有興味觀察起來。他沉浸於自己的心事，等到慢悠悠地吃完了，才發現有人看著自己。

&esp;&esp;他一望過去，她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可沒過一會，她就掐了收音機，提著自己的東西坐到他對面。

&esp;&esp;“我們認識嗎？”他問。

&esp;&esp;“大概……不認識吧。”她似乎很不擅長與人打交道，聲音因緊張細若蚊蠅。

&esp;&esp;孩子才睡了一會，忽然又開始哭鬧。陌生的兩人面對面地無話可說，氣氛一時間格外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