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霜雪列缺六月天(第1/6 頁)
對木棠而言,這已是她最為幸運的一天。她認了二哥,回到王府還有杏林高手在候著看診——不是戚晉吩咐的江院判,更深夜重、雨大路滑,不好勞動老先生,也以防別人聽得訊息誤認為殿下有恙。段孺人專門派了人如此解釋,木棠卻並不在意。她只道自己當是歡欣的、滿足的、樂在其中的,即便她見著文雀時已懶得彎起嘴角、連多說幾個字都不肯。
文雀或許因此生了她的氣,她卻甚至不曾在意。
她沒有回屋,話別過文雀姐姐,接著又去正堂。小之不知是本來就沒睡著,還是被掀簾聲驚醒,就這麼光著腳跳下床,直直撞進她懷裡。她們就此說了半宿的話,多數時候是小之在喋喋不休;她在熹微燈火下瞪著眼睛直到更夜,卻頭不疼人不困眼不紅,不打哈欠、也不咳嗽。倒是小之默默沒了聲,又在她起身將走時將她拽住,眼淚珠子忽然噼裡啪啦直往下掉:
“爹爹不在,表兄一天到晚也不來,連姐姐也走了,招呼都不打一聲!我晚上起來好幾次,院子裡都看不到人。除了白天那位俠士一樣的……可是除了院裡奴婢,和江湖義士……如果我不是郡主了,是不是就沒人再要我了?”
“我沒有走,我這不是陪著咱們小之呢。”木棠拿素帕幫她擦去淚花,軟言寬慰,“之前出去得急沒告訴你……不告而別,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不會了,好嗎?殿下他不好過,朝中的事情忙得很,一時顧不過來,等他有空了,一準過來看你的。”
她不知在想些什麼,總之實在是心焦力竭,隨口說來這話總像搪塞敷衍。小之騰起身扔了被子,嘶聲做怒:
“騙人!都說要陪我玩,最後都不作數,還以為我是小孩子自己就忘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段家姐姐前陣子才說要帶我去城外玩兒,現在連個人影都見不到!表兄是、你也是,根本就沒人想和我一起玩兒,根本就沒人!”
她說著一屁股坐下去,團起身,埋頭哭得耳根發紅。這些日子木棠斷斷續續知道了些她的故事:親緣福薄,一出世便沒了母親;父親對她一會兒視若珍寶,一會兒又恨之入骨;皇姑姑和表兄待她雖好,但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一次面;她從沒有玩伴——半是因為國舅爺權勢滔天,半是因為楊珣行為卑劣,京城裡同齡的世家姑娘都躲她走;甚至連相熟的僕從沒有。在這種關愛與陪伴極度匱乏,物質生活卻無比富足的環境下長大,難怪這丫頭看似無憂無慮嬌憨任性,實則內心根本怯懦得很。她甚至不知該向何處尋求安慰,所以稍有不快,便唯有孩童般鬧個天翻地以作發洩。可今天居然不同,或許她已經接受自己將要失去爹爹的前景,裝腔作勢稍發點火,頭一歪接著枕住木棠左臂,掛著淚花百般委屈:
“我只是、想爹爹了。
“縱然他時常無端發火、不講道理;縱然他還帶回來位薛娘子;縱然他更愛小忻兒,但他、他依舊是爹爹……況且我已經沒有了娘,我已經沒有了娘……”
“我也沒有爹爹。”
木棠走著神,竟然順其自然張嘴便來,甚至沒有一絲磕絆、猶豫、或顫抖。她就這麼平平淡淡說罷,接著卻陷入長久的沉默,直到被小之攬腰抱住:
“我知道,還有許多人被我爹爹害得家破人亡,我有今日,全是天理報應。但或許、或許像你和表兄總說的那樣,我或許也能算是無辜?因果輪迴、有失有得,蒼天奪走我一個爹爹,還給我一個姐姐……我、我認你做姐姐好麼?”
木棠如何能夠忍心說“不”?何況她自己,豈非也正需要這般慰藉?她道一聲“僭越”,接著卻嗅到窗外暗香。胸中濁氣緩緩吐盡,初夏未伏,大雨方歇,這本該是一年內最好的日子。昨日她有了二哥,今日她有了妹妹,這的確她離家之後最好的日子。
所以她取下了小之所贈的素銀簪子,綁上豔紅的兩縷髮帶;將衣櫃中最接近素孝的衣衫,拿去廚房請人燒掉,絲毫不顧那是林公子送的、她今年第一身新衣;她撞見也來燒碎傘骨的仇嘯,頭一次昂首挺胸,直至與對方擦肩而過;她穿上桃紅柳綠各色張揚的裙子,見著人就笑,將大事小事做得更加妥帖;她一天十二個時辰地待在小之身邊,花樣百出逗她開心,卻甚少再往朝聞院去。妹妹比起二哥來更需要照顧,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再說府上不還有位夏姑姑,何需她自作多情。
那日千觴樓裡,她已將自己的真心說了半句。對面沒有回應,所以她便忘了。不是存心有意,她只是真的陷入更加迫切的志得意滿裡,再無暇他顧。戚晉亦不再見她,有意無意、甚至又幾天不曾邁入協春苑的門。所以當六月十二,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