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負氣奮羽性桀驁(第1/6 頁)
已經有一些日子,徐彌湘總覺得自己臭烘烘的。宮人的衣裳每兩日送清淑院一洗,換得很勤,可成日教熱氣這麼撲著,柴火這麼燻著,別怪她滿鼻子煙氣!才進宮一年的小人兒,各自安排了最基礎的差事,每兩日輪換一遭:洗案墩磨菜刀,樣樣都是苦力活;擇菜揉麵搗蒜剁餡,練手藝逃不了最初的磋磨。她幾乎眼瞧著自己兩腿紮實起來,打在地上一步一個印立刻就要生了根;更捏著兩胳臂肉緊實起來,一刀下去能將生豬蹄整個劈開!她有了總也填不飽的腸胃,和總也歇不住的耳朵;嘴裡永遠嚷嚷著“就來”!眼睛可沒功夫往手底下瞄。東西六間宮室十位妃嬪,一日三餐催得好似叫魂,大約再水嫩的姑娘往這戰場上一擠,立刻也就變成灰頭土臉的難民了。難怪不會再有芊爾姐姐那般的關照,更不聞木棠姐姐那般的善意,她囫圇只記住了相熟的幾位同僚名姓,沒力氣探究些閨房話;人家的八卦故事從來也不肯說給她。御膳廚房把她裹挾其中,卻從來不屬於她。她甚至來不及看一眼裝在金銀玉器裡那些山珍海味,更不曉得裝入食盒的香氣與自己有什麼相干。野外溯溪抓回來一尾魚,在御膳房活水養上半天也全沒了生氣,她徐彌湘如是;就連那貴為宜妃的,也孰難例外:
正月十五之後,宜妃來過一次,在半夜時分唯一寂靜時刻,沒骨頭似地往地上一癱,毫不在乎彌湘才潑了一邊水,尚且來不及擦地。彌湘於是自己也一旁席地而坐,左右這身衣服總是混合著各味香辛料的熱氣,不是捱過水就是濺過油,清淑院的宮人們每次都給他們御膳房擺臉色,說最他們的衣裳難洗!這宮中,實在人人都不容易。為奴為婢,做牛做馬,總也比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來得安心!彌湘在手裡哈個氣,搓著鼻尖耳朵慨嘆:“像娘娘這寵妃當得,好似只像個稱號;此刻坐在這裡的,卻又和宜妃這名號渾不相干!”
蘇以慈扯散了頭髮,顧自嗤聲笑了。
“過幾日,二月裡……初四?過年忙,顧不上回家;初四回去多待一天。”她說著岔開雙腿碰碰小宮女的腳,“我、宜妃娘娘,給你放假!”
她那時是如何應對的呢?總歸沒有千恩萬謝,事實也像她好不期盼的那樣,確實沒有什麼可振奮的。就算換了新衣,只往御膳房外這麼一邁,她都覺得自己渾身是被酸甜苦辣反覆浸炸過的油味,和來來往往衣著光鮮的宮人們格格不入,更同頭頂毫無遮擋的陽光不共戴天。爹爹就算經商,也奉行君子遠庖廚那套謬論;褪色的面孔站在幾步院外,兩眼一眯,像是聞著她周身低劣的柴火氣,而後當真像招呼家中奴婢一般向她招呼:
“在宮中學了什麼本事?趕巧你伯父午後要來,給自家人也露一手!”
兩眼一擠,彌湘想哭了;娘於是更心疼累瘦了的小女兒,哭得更好似生離死別。伯父說女兒家就這樣大驚小怪、上不得檯面;只有許久未見的堂姐偷偷帶她溜出門去,駕一匹馬,去東市撒了通歡,就像很久以前她永誌不忘的那個年節一樣。記憶裡永遠也吃不完的糖油餅原來很小,一文錢就能買兩個,內裡的餡兒燙嘴黏牙,卻使她直皺眉:“這餅皮裡面沒加雞蛋,炸的火候也不對,脆皮都掉了好幾塊兒,糖餡沒有甘蔗香氣……”她這麼說,還是阻不住堂姐從一大包銀絲錢袋裡再捏出一文錢,迫不及待給自己也再包上兩個;留君樓外還是那家小店居然依然在做生魚膾,人來人往間店家的刀在案上閃出殘影,彌湘踮腳看了,打眼就瞧那運刀的手法不對,片出來的魚不夠薄;用的也不是新鮮的沙魚,鮮度不夠,必定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堂姐卻還是掂量出她的銀絲錢袋來,花五十文,緊緊張張和她湊活一小碟生魚膾,再和一張桌子的食客搶小點粗鹽來蘸;東拉西扯,東拼西湊,總是這般粗糙廉價的小玩意,堂姐將她從街頭一路扯到街尾,錢袋看起來簡直半分也不曾清減,幾乎就使她想笑了:
“我在宮裡有個姐姐……她現在不在宮裡了。她吃東西的時候,就會露出很驚奇,很幸福的樣子,好像吃飯是天下第一快活事!”說這話時她將湯頭熱氣吹了又吹,還是沒有像這碗一點油花沒有的陽春麵下嘴,任憑身邊吭哧吭哧的吸溜聲將自己餓細了的感慨統統淹沒。她畢竟是好久,好久不曾見到小桌四周、乃至街道往來這樣多大汗淋漓又心滿意足的笑臉了:“才過了二月二龍抬頭,大梁又打了勝仗,所以大家都樂意出來花錢,才都這麼開心吧!”
右手邊的中年男人摔碗摸了嘴,急匆匆撿了地上的籃筐或許自己也要趕時間繼續去賣貨;對面的小夥計將碗底舔得乾乾淨淨,不緊不慢捧肚子才往隔壁梭布殿走呢;跨條凳擠進來一堆孤兒寡母,小孩子無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