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驚起狸奴向誰哭(第1/8 頁)
曹文雀已然消失了有些時日。
作為曾經昭和堂照管律令的宮女,她向來不待見世間種種可堪寄生的關係,無論是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抑或夫妻情侶。孑然一身來到這人世間,就該踽踽獨行;倚重外力就是懶惰無能,必然迷失本心。在這一點上她不僅嚴於律己,甚至時刻準備著好為人師。木棠從前身子不爽可以饒她少許,而今回到京城中來,就不該再沉溺於兒女私情。好巧不巧地,殿下一連好幾日家門都不沾,木棠不再喚了“晉郎”聲聲不斷,朝聞院也不再聞“阿蠻”纏纏綿綿。曹文雀對此甚為滿意,她卻繼而也將那小姑娘拋棄:
從武館出來要上藥堂,從藥堂出來還要跑去磨豆漿。她是日日早出晚歸,真真風雨無阻。近四個月照顧木棠的酬勞實在豐厚,要麼藉機開家豆腐店安穩度日,要麼去濟世救人快意恩仇!總之不再是奴婢,也不能再圍著一張病榻打轉。如果木棠可以成為榮王妃,那她為什麼不能白天當個小老闆,晚上去做夜行客?她而今只有十八歲,卻已經想到精彩紛呈的整個未來。難怪她的頭腦更機敏,手腳更麻利,性格更謙卑,態度更堅定。沒有人說起,連她自己也不曾發現——不僅木棠,她曹文雀也同去年今日很不一樣。孤僻刻薄的嚴師冰消瓦解,露出十八歲少女窈窕的真容。她如今連習武的短打都用俏色,緩解了高個帶來的老成感;綰髮單單一支銀葉子簪(感謝張公子愛屋及烏),又恰如其分保留下幾分幹練;行走坐臥依然一板一眼,顯露出非同尋常的教養;面板留有風吹日曬的痕跡,胭脂水粉只點到為止,格外相得益彰。這樣的年輕姑娘,落在單身漢眼裡就是再完美不過的賢妻良母;店鋪老闆和學堂師傅則總要兩眼放光。在三日來得了第五個微笑加點頭後,曹文雀便察覺到這一點。婦人男人、師兄小妹,那些若有所思的打量似曾相識,半抿半翹的嘴角也是熟稔的弧度,甚至連說出口的話:客客氣氣又帶著試探,想要套近乎卻向來公事公辦——都在何時何地曾經聽聞。總不能是昭和堂,也不會是協春苑……
盧正前。
他挑選自己,如同攤位上看準了的一顆水蘿蔔。閤眼、漂亮、滋補、營養豐富,這就值得他大費周章要將她搶進籮筐。可不是呢。他彼時求娶的是妾,可並非妻!
典軍老爺……才不會和他一樣!
曹文雀對此信心滿滿,卻實在找不到機會去印證。殿下獻俘回京又忙得腳不沾地,她也是許久不曾見荊風,新買的刻字桃木劍先被悻悻收起,抽空同湛紫學著縫的荷包也被藏回箱子底,胭脂水粉擺在那裡光會礙眼,連滿街春色都使人生氣!此時再攬鏡自顧,青蔥少女又變成黑臉羅剎。鬱鬱寡歡籠了一層殺氣,自然是看誰都彆扭,什麼芝麻綠豆小事都想說上幾句!
李木棠很不幸,首當其衝受了她教育。
才幾天沒有朝夕相對著,這丫頭竟真做了王府女主人!別看那身量小人又精瘦,一股子說一不二的氣勢支起來,活脫脫和全長安的所有貴婦一樣面目可憎!即便木棠未曾身著華服,也不肯滿頭珠玉。瞧哇,她可不再是病歪歪爬不起床的可憐小獸啦。文雀惡狠狠地想,都敢對親王國發號施令,自然也在用不著自己這位“文雀姐姐”,或是“良師益友”啦!長期照顧病患的親朋往往會產生諸如此類的錯覺,誤認為自己是對方長久且唯一的依靠。他們從日復一日的辛苦照料裡獲得巨大的道德滿足感與支配感,而當這種關係因病患的康復驟然毀於一旦,在來得及感到欣慰之前,他們往往會先怒不可遏。曹文雀對重病患木棠的掌控便是這樣全然消失,重病患木棠對她的依賴也不再維繫,難怪她甚至琢磨起分道揚鑣,自己氣得就差要割席斷交!
而後,一件可堪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不過就在其後兩天,據說木棠去了一趟錢府,或許是記起前東家的凌辱與折磨?整個人忽而全沒了顏色,還挽了袖子似乎想幫豆腐店的忙。湛紫和凝碧都被打發出去,再不會有人說她有王妃風範,這孩子竟然又顯出一無所有的惶恐與頹唐,繼而不可避免地就變回文雀的傻瓜徒弟與可憐妹妹。文雀卻甚至說不出自己是該心疼還是想高興。“昨晚殿下第一次回來住,你倆吵架了?”對面愣愣地不應,“我瞧他喝醉酒,你因為這個不開心?”木棠還是不答。那就是闊別多日,驟然發現榮王與她的“晉郎”截然不同,兩情繾綣的美夢終於結束了!文雀油然生出一股“不聽老人言”的滿足感,兩耳朵卻不自覺氣得發熱,心中更一陣陣地犯怵。所以當其後典軍老爺闖進來拉她出門問起“盧正前”三字時,她眉頭一跳,竟然無可抑制地狂喜:
“你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