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閒索朝聞輸雕蟲(第1/7 頁)
這大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故鄉面目模糊,聲音陌生,還有不知什麼滋味使他卻步不前。甚至不似九原縣衙內身心震盪的那一瞬,更遠非豐安城破門開的那一眼。何謂“近鄉情更怯”,而今終於是有了答案。她的家書一日不曾送來,是京城又有春雨,抑或朱氏再次作祟?他卻居然安步當車、緩緩而行,不以為扔下平夷是個錯誤決定?
長安城按理說比華陰大出數倍,他望著高聳森嚴的城門卻居然全無感覺。只是一步踏入,四肢百骸倏忽安靜;再一步向前,五臟六腑忽而又作潮湧。總是近來夜夜披星戴月不得休息,便是今日:此刻過了午後,至明日早朝總也沒個安歇。他本當就此渴求安眠,渴求一片床枕,匍匐著她溫暖的鼻息。可他沒有,反而以為周遭春寒料峭,彷彿早過了昭景四年的四月中,眼下已是昭景十四年、乃至二十四年的初冬。時如白駒過隙,正如街景向後飛逝。久待閨中的姑娘或許熬情不過,已嫁作了別家人婦?否則為何不聞隻言片語,活像她未曾存在?就連段舍悲的回信——在他知會了趙伶汝在王府“借住”的訊息候,依舊對其隻字未提。所以他該當提心吊膽,下馬時腳尖點得很輕。既然微服私訪,便從角門歸家。沒聲沒息地,像是走入誰的夢境……
他在朝聞院外徘徊,卻居然不敢進門了。
梧桐正茁壯,隔牆也長出一片廕庇。朗朗日光鋪陳其上,金光灼爍,卻彷彿秋意迷濛。颯颯秋葉落在肩頭,曾經狹小侷促的院落而今全然空了,沒有風、沒有氣息,目所盡處一覽無餘。他不知在院中站了幾時,總得魏典軍來報。前一句是喜訊:“宣清公主府新修繕畢,李姑娘搬去了監工,不在府上。”後一句又是噩耗:“朱……老太尉,遞貼求見。”
吩咐親事開了善誠殿,接待貴客總是不能怠慢。太尉朱戊豫封矩陽郡王,乃是先帝生母文儀敬慎皇后的兄長,算輩分,戚晉少不得還得稱呼一句“舅祖”。他老人家年逾古稀,多年征戰素有舊疾,為阻趙茂流配千里迢迢趕回京師直諫先帝竟又是傷了本元,以至其後數年臥床不起,直至昭景年間才略有起色。昔年迎恕宗回朝“竟元五賢”凋敝者三,僅老太師範公靖及朱戊豫尚在人世,朝中待之本就敬重十分。戚晉日前凱旋歸朝,聽聞老太師曾請旨全甲冑、隨帝接迎,還是被皇帝親自勸阻。眼下聞聽大駕忽至,戚晉來不及整頓衣著,急往前院接風。榮王府烏頭門、儀門、一路至善誠殿門扇次第已開,自有祭酒引其上座看茶。正午後,殿內日光明朗,竟照得老太尉紅光滿面、精神矍鑠。一把花白鬍子根根硬挺,滿面皺紋攢如刀刻,見面對禮大手一抬,端的還是多年前縱橫邊疆的巍巍雄風;開口言語雖有含混,音量依舊當胸打出、渾厚沉穩,渾如金鼓錚錚。戚晉彷彿不在自家府邸待客,倒好似牙帳幕府內受教,頷首竟然只想應諾。何況對面慈眉善目,眯眼先來致歉:
“聽聞小女日前府上叨擾,情急之處,一時言行無狀,萬望殿下海涵!”朱戊豫探身拍腿,分明說的是日前段朱氏強闖朝聞院一時,態度卻無端豪邁,反倒贊同女兒將門雄風一般,甚至咂嘴撇了清茶不用,興致勃勃還要叫酒:“她們女兒家沒得甚麼見識,一輩子窩在宅院裡頭圍男人打轉,心裡就那麼點小脾氣!我那外孫女……好像、嘶……閨名是叫舍、悲的那個!唸經念壞了腦袋,不曉得伺候殿下!欸,她娘如何不急!說是不中用了,等著這次採選,聖上做主,給榮王府再好好添一位女主人!前前後後,也再不用殿下分心忙碌!”
戚晉聞言心下著慌,正當出口謝絕。卻又見朱戊豫搖頭再先:“從前說燕賊未滅何以家為,不止榮王妃沒得著落,連當今聖上的後位也一直空著。眼下狠狠出了惡氣,該死的人五馬分屍,該了的宿怨也都結了。梁燕邊關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咳,放朝堂上去講,最是該休養生息一個春日!老頭子我如今提不了槍,人是沒用,躺在床上呢,耳朵倒還聽著呢!外患了了,內憂那還沒個消停呢!去年是楊珣這廝伏法,聖上初登大寶,難免畏首畏尾些,有些個亂臣賊子的,不好趕盡殺絕。這現在來年春暖了,昭剛公都入土為安,五湖四海的還有那些個蛀蟲,也都該清理清理了。拿笏板念子曰那些個傢伙,成天的就知道法不責眾,唯恐局勢動盪人人自危……呸!要是怕下刀子痛,不敢對外舉兵,那豐州如今都進了火拔老賊口袋啦!咱武將,粗人,講不來太多道理!就是上馬去拼個命,沒個二話的!你瞧著現在天下太平,要垂拱而治啦?遠著哩!十個月之內,楚國必亂!一個蘇欽,怕不頂用咯!”
老太尉如此唐突跑上門來,照面沒寒暄幾句就唾沫橫飛,單聽得戚晉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