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3/3 頁)

所以易明堂不願同賀爺父子走近，他寧願同老大混著，該刻薄時不用留情面，該虛偽時又能熟稔於心地演好兄弟。

可是他不找賀爺，賀爺卻終究要來找他。

此時距離易明堂來和順幫養傷已過去兩年，賀爺耳提面命，千叮萬囑沒有用，老賀依舊在他眼皮底下犯蠢，他抓了對頭幫會老大的小舅子，卻不慎被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捅死，死得這麼窩囊，和順幫還不能明著尋仇，賀爺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來看易明堂的時候，過堂風一吹，穿在身上的褂子竟然顯得空空蕩蕩，雙頰瘦且高聳，一雙眼卻明亮得異常。

易明堂一看到他就知道，賀爺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皮囊之下，像高速燃燒的鍋爐，這麼燒法，誰也撐不了多久。

賀爺帶來一壺酒，問：“喝不喝？”

易明堂沉吟片刻道：“明晚我要做事，不喝了。”

“所以始終不願給我面子？”

易明堂站起來道：“不喝酒也可以喝別的，喝茶吧。”

賀爺頓了頓，頷首道：“也好。”

他們倆在窗前的几子前相對而坐，易明堂叫小廝燒水，拿出茶具，慢條斯理砌了一杯熱騰騰的茶，茶水碧色剔透，裝在潔白如玉的茶杯裡，對賀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賀爺端起聞了聞，道：“碧螺春？”

“今年的新茶，”易明堂道，“我爹以前愛這個味，他浙江有個老哥們，年年託人給他送。我很小他就逼我學怎麼沏茶，因為他懶，想喝現成的。”

賀爺微笑：“你們倆父子，倒是好感情。”

“試試。”

賀爺喝了一口，點頭道：“不錯。”

“喝完茶就走吧，”易明堂看著他，“如果是為了那件事，您儘管放心，我做事就不會失手。若是過意不去，那更加沒必要了，我欠的是和順幫，讓我做事的是老大，與你無關。”

賀爺摩挲著茶杯邊緣，澀聲道：“不管你信不信，當初你來和順幫，我是想盡我所能，不讓人對你挾恩圖報。可沒想到，最終逼你出手的，卻是我。”

他抬起頭看向易明堂：“是我找阿龍，是我向他提你的名，因為我知道這件事除了你，沒人會做得更好。”

“我不怪您。”

“我半生為人，從未因自己的事開口求過別人，從未因私利害別人的日子不好過。”賀爺慘淡一笑，“臨到半隻腳進棺材，卻終究破了例，還連累你，抱歉。”

他站了起來，道：“茶也喝了，話也說了，我也該走了，放心，這件事因我而起，手尾我會收拾乾淨。”

他把帶來的酒放桌上，笑道：“一直想同你痛飲幾杯，可惜。這酒你留著，好東西來的。”

易明堂點頭。

賀爺抱了抱拳，轉身待走，易明堂忽然叫住他：“賀爺。”

他回頭，易明堂卻沉默了，半響才從座位上站起，衝他抱拳道：“保重。”

“你才是，後生人，山高水遠，來日方長，記住。”

“好。”

賀爺衝他笑了笑，這才緩步離開。

那是易明堂最後一次看到賀爺笑，第二日，老賀出殯，晚上易明堂在六國飯店那乾脆利落做掉了小舅子，又過一日，賀爺當著眾人的面，親手把刀遞到對家手裡，坦然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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