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 頁)
時間這東西真是很奇怪,明明易明堂與這個女人距離上次見面不過兩年,但他在感覺上卻彷彿跋涉過千里關山,趟過萬里長河,世間早已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了一般。
餐廳內燭火壁燈相映成輝,柔和的光線下,當年田埂上的柴火妞已長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今次比兩年前六國飯店撞見那次不同,當時的關秀娥不知為何穿著白衫黑裙,竭力學青澀純淨的女學生做派,因而低頭凝眸,都帶著矜持與羞澀,抬頭間,一張臉素淨秀美,渾然天成。
這回她風韻已成,臉頰胳膊露出的面板猶如美玉瑩潤光澤,燙得俏皮的漩渦貼著頭皮,眉梢眼角全是看起來不經意,實質上卻精雕細琢的風情。
她連失態也只在片刻,眼波一流轉,人就回過神來。她先四下歉意一笑,紅唇的弧度想來都拿過小刷子精細描摹塗抹,她把手放入邀舞洋人的手中,輕盈踮起腳轉了一圈,一下便顯出好身段,腰肢細長,弧度優雅,一舞動,長袍底下開叉處便顯露出形狀美好的小腿,長袍黑色中點著亮片,瞧著有些古老,於是她耳上便反其道而行之,戴上鮮紅欲滴的寶石墜子,腳上有細跟伶仃的大紅高跟鞋,如此一來冷色調被驟然衝散,黑紅相間反倒相映得彰。
她與洋人翩翩起舞,整個省城沒幾個女人會的西洋交際舞,她卻嫻熟優雅,旋轉進退揮灑自如,偶爾眼神瞥到他這邊也是飛快掠過,彷彿蜻蜓點水,不落半點痕跡。一曲終了,大家紛紛鼓掌,她落落大方致謝,很快將舞場讓給其他男女,自己端了杯酒,與人談笑風生。
離得遠,易明堂也不清楚她在笑什麼說什麼,然而對她擺出來的態度卻心領神會,這般不遠不近地站著,偶爾眼神飄過來確定一下人還在不在,但卻不會真的挪動腳步走過來。
易明堂不禁感慨,當年的鄉下妹終究是學精了,她模仿了省城上流社會女子的矜持分寸,又糅雜了些歡場女子的若即若離。這般不近不遠,進退有據,應當是防著若冒然過來,對方大庭廣眾之下矢口不認人,避免尷尬。
這個女人再也不會不管不顧地跟在他身後哭喊,再也不會一廂情願地堅持彼此相識。
易明堂目光牢牢盯著她,站了起來。
這一刻他似乎想主動走過去,但一挪動腳步,關秀娥卻眼波一轉,轉過頭去。
易明堂收住腳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大踏步離開宴會廳。
身後歌舞依舊生平,門一關,卻是另一個世界。易明堂走到六國大飯店的露臺,露臺呈半圓線,雪花石柯林斯柱護欄,露臺下一派華燈璀璨,這是省城最繁華的地區,臨著江水,燈光水波相映得彰,船舶往來不息,不遠處,充作英法租界的小島像棲息的水鳥,安靜美好。
夜風習習,易明堂掏出錫制煙盒,拿了捲菸含在嘴邊,招手叫來一個侍應,指了指煙,對方心領神會,立即過來親自為他點了火。
易明堂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他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又將懷錶放回去。不一會,身後傳來高跟鞋踩木地板的清脆聲音,不久,那腳步聲停了,顯見來人在他身後佇立凝視著他的背影。
易明堂轉過頭,只見剛剛還在冷餐會上大放異彩的女主人,此刻已悄然倚門而立,猶如垂下翅膀的蝴蝶。她臉上似喜還悲,欲說還休,唯有眼神不避不讓,明亮而專注,微微笑了一下道:“沒想到真個是你,易少爺,好久不見。”
易明堂叼著煙與她對視,煙霧繚繞,她的臉若隱若現,易明堂忽然發現,都多少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好好打量這個女子。
她是故人,然而卻不能算相熟的人,他們甚至不能稱之為朋友,然而奇怪的是,卻好像兩人在不同的時空裡共同經歷過相同的事,以至於此時此刻彼此對望中模糊了時光,也模糊了距離。
他的指頭被炙痛才回過神來,易明堂捻滅了菸頭,啞聲道:“難為你,還認得出我來。”
關秀娥淡淡地笑了笑,她走前兩步,輕聲地小心問:“那你呢,你認不認得出我?”
這個問題很無謂,毫無意義,而且超出了一般人寒暄的範疇,然而卻帶著她長久以來的執念,話一出口,如今的潘四太太便知道失言了,她掩飾一笑,熟稔地喂自己解圍道:“當然,我現在穿的戴的都大變樣,你認不出也應當……”
“你還是著白衫黑裙好看些。”易明堂吸了口煙,認真地道,“比較符合你的年紀。”
關秀娥猛然睜大眼,倒彷彿這句話像某種暗語,一下開啟她隱秘不覺的內心,她禁不住笑了,這回的笑暢快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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