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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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的刀,練起來比武術界那些大名鼎鼎的絕世刀法還難。
易明堂這麼想並非因為他練過什麼大名鼎鼎的絕世刀法,而是根據他習武的經驗,他前二十年練拳,原本以為若無意外,南拳北腿兩大分流,他這輩子當仁不讓都會固守南拳一邊。因此雖打小淘氣好靠小聰明鼓搗些有的沒的,但在練拳這件事上卻從未摻水,該下的苦功,該有的狠勁,易大少從來只有加倍,絕不偷懶。
他志存高遠,一心想闖出江湖名聲,所以他自認很瞭解習武是怎麼回事,天下武術溯本歸源皆有套路,有循序漸進的辦法,他又夠聰明,有天賦,有老天爺賞這行飯的身體本錢,於是總以為別叫自己找到竅門,找到了,沒什麼練不會。
然而老高的刀,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它好像毫無勢頭,好像天生就是用來推豆腐的,也不追求快,練習模式枯燥又單一,只用無數次的重複疊加起一個對手中這柄特定之刀的認知。這種認知還不是對它兇性的認知,也不是培養它嗜血的慾望,而是慢吞吞地,彷彿對上一個老頭,需賠上無數時間耐心同他東拉西扯,他才能在日復一日的嘮叨中給你一兩句真知灼見。
然而太慢了,就算把豆腐推到吹彈得破又如何,易明堂想,他到底是要學殺人刀,不是來學廚子刀。
推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豆腐後他依舊想不通,於是問老高:“你當年也是這麼練的?”
老高點頭,豎起三個手指頭:“練了三年,才算把片片豆腐推得均勻。”
“接下來真的學推銅錢?”
“是啊。”
易明堂眉頭深鎖:“豆腐不倒,銅錢不動,練成了的話,真的有意思?”
“是啊,你問這些幹嘛?”老高正蹲著撿小白菜曬,聞言抬頭瞥了他一眼:“又不想學了?”
易明堂扒拉了下頭髮,蹲在老高身邊,忽而有些沮喪,低聲道:“不是不想學,是學不明白。”
“喲,新鮮哪,
”老高不以為然,挑挑揀揀忙活著道,“怎麼,這會不吹你十三歲打敗踢館的北方高手那事了?”
易明堂白了他一眼,又垂下頭,隨手把老高排列整齊的菜葉子挑亂了。
“別亂動,手怎麼那麼欠呢,”老高罵了他一句,又勤勤懇懇地把菜葉子重新擺好,“曬好了菜乾還能熬湯,我跟人學了一道你們廣府的菜乾湯,試好了還不是便宜你。行了行了,一邊去。”
易明堂蹲著挪開幾步,抬頭看著頭頂樹葉。此時天已經轉熱了,樹上枝繁葉茂,綠色濃烈欲滴,不知躲哪的知了已經開始鳴叫,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忽而襲上心頭,他深深地撥出一口長氣。
“我以前學東西都很快,我爹帶著我到處拜館,走遍佛山南海,叔伯輩見到我誰不誇一句,得空指點兩招,我沒有學不會。”易明堂聲音幾不可聞,“學過這麼多家功夫,從來都沒這麼不對路。”
“嗯。”
“一刀下去,我不明白它要去哪,它要幹什麼,你叫我推豆腐,好啊,可我練了這麼久,不也就是對著塊豆腐,把它片成紙那麼薄不也還是豆腐,又能怎樣?”
“嗯。”
“講話就講話,你嗯什麼嗯,我說我練不明白,你教人的再不說兩句明白話,我擔心,”易明堂索性大聲起來,“我擔心繼續練下去還是白做工。”
老高頭也不抬,繼續侍弄他的菜乾,等了好一會才道:“看。”
易明堂嘆氣:“有什麼好看,看了能不是菜乾?”
他雖然這麼說,卻還是給了面子轉頭看了眼,就這一眼,卻把他給看愣住。
每一株小白菜都被削得幾乎一模一樣,每一株高矮胖瘦差不多的小白菜,都被照著同一個姿勢擺得整整齊齊。
“你,你用刀削的?什麼時候的,不對,”易明堂膛目結舌,“你不是說過,刀是你的親人,比老婆還親,你拿它幹這個?”
“怎麼啦,是親人才好意思差遣它幫忙幹活,”老高理直氣壯,“一天不差地磨刀,又不能天天讓它見血,乾點雜活怎麼了。”
“可,可是……”易明堂滿腦子都是從小見過那些學術界前輩對自身兵器的熱愛,什麼刀在人在,劍不倒人不倒之類,他原本以為老高也是這種人,沒想到居然來這麼一手。
“那平時你煮飯,不會順手拿去剁肉吧?”易明堂小心地問。
“我的刀又不是砍刀,剁不了肉,”老高認真解釋,“它也就能剔點肉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