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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村裡,它好久都沒明白過來為什麼受這樣的對待。巴扎羅夫依舊面壁側臥。瓦西里·伊凡內奇不斷地向他問寒問暖,結果反而使他受累,於是老人只得默默地坐在椅子裡,不時扳弄指頭,弄得手骨節格格響。他有時走進花園,像木偶般站著,帶著一臉的惶恐——驚惶的神色從沒離開過他的臉——然後重又回到兒子身邊。他儘量避開妻子的盤詰,不過,她還是抓住了他的手,像威脅似的顫聲問:“他到底怎麼啦?”他定了定神,勉強回她一笑,但自己也被嚇住了:發出的不是微笑,而是沒有來由的狂笑。一大早他便派了人去請醫生,同時,他覺得有必要把延醫的事告訴兒子,免得兒子生氣。
巴扎羅夫突然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失神的眼睛盯著父親想要喝水。
瓦西里·伊凡內奇端水給他,順便摸了摸他的額頭。額頭火燒似的。
“老父親,”巴扎羅夫嘶啞著嗓門,有氣無力般說,“這下糟了,我被感染上了,用不了幾天你就要埋葬我了。”
瓦西里忽地站立不穩,像是誰將他雙腿狠狠揍了一下。
“葉夫根尼!”他哆哆嗦嗦地說,“你這話從哪兒說起!……
願主保佑!你只是著了涼……“
“得啦,”巴扎羅夫打岔說,“你作為醫生,不該說這樣的話,你也知道被傳染的一切徵候。”
“什麼傳染……徵候,葉夫根尼?……沒這話!”
“這是什麼?”巴扎羅夫撩起襯衣袖子,給他看胳膊上一顆顆可怕的紅斑。
瓦西里·伊凡內奇打了個冷顫,嚇得渾身冰涼。
“假定,”他終於說,“假定……就說……就說它類似感染上了……”
“膿毒血癥,”兒子提醒他。
“是的……類似感染上了時疫……”
“膿毒血癥,”巴扎羅夫嚴肅地、清楚地又說一遍。“難道你把醫書上寫的都忘了?”
“不錯,不錯,隨你怎麼說……不過,我們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嘿,那只是妄想。但問題不在於此。我沒能料及這麼快就要死去,這純粹出於偶然,說實在的,出於一種令人很不愉快的偶然事件。現在,你和母親應該去尋求宗教庇護了,你們認為宗教無所不能,那就用它來試試吧。”他又呷了口水。“我想求你辦件事……趁我頭腦還能使的時候,明天或者後天,你也知道,我的頭腦便要退休了。就說現在,能否表達清楚我也沒有把握。我躺在這裡,但見一群紅狗圍著我打轉兒,而你像是條準備捕殺大雷鳥的獵犬,對著我虎視眈眈,我自己呢,像喝醉酒的人那樣頭腦裡恍恍惚惚。我的話你明白嗎?”
“怎不明白呢,葉夫根尼?你說的和正常人一樣清楚。”
“那就好。你說你已派了人去請醫生……想用這來寬慰你自己……你也寬慰一下我吧,你派個專人……”
“去告訴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老人接過話頭。
“誰是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巴扎羅夫像在思索。“哦,對了,那隻小雛!不,你別去碰他,他如今成了寒鴉了。你別奇怪,這不是夢囈。你差個專人去見奧金左娃,也就是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有這麼個地主太太……你知道嗎?(瓦西里·伊凡內奇點了點頭)就說葉夫根尼·巴扎羅夫向她致意,告訴她我快死了。你能辦到嗎?”
“一定辦到……不過,你,葉夫根尼……說是要死了,你自己想想,怎麼可能呢?這樣還有什麼公平可言?”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各請派專人去一趟。”
“立刻就派,由我親自寫信。”
“不,何必呢!就告訴她我向她致意,另外的話不要說。我現在又要回到狗群中去了。真怪!我想集中思想考慮死,但不成,只看見一個斑點似的東西……其餘什麼也沒有。”
他艱難地翻身過去面對牆壁。瓦西里·伊凡內奇出了書房,好不容易支著身子跨進妻子臥室,立刻跪倒在聖像面前。
“禱告吧,阿琳娜,禱告吧!”他呻吟著說,“我們的兒子快要死了!”
大夫,也就是那個連硝酸銀也沒有的縣醫,上門看過病人之後主張暫作臨床觀察,又說了幾句可望病情好轉的話。
“您有否見過我這樣的人不去極樂世界的?”巴扎羅夫問,接著抓住沙發旁一張沉重的桌子腿搖了搖,使桌子挪動了幾寸。
“唉,身上的氣力還有,可惜人要死了!……”他說,“如果年老,倒也罷了,因為他活得差不多了,但我……是啊,你想否定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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