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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南卻說:是因為生死。
此刻他們卻分處於生死兩界。羅以南拼命回憶幾天前他們一起過江時的情景。那時他們站在過江小火輪的鐵欄邊,望著大江滔滔奔東,陳定一說:看這長江滾滾,無人能夠阻擋。這正像北伐軍的腳步。羅以南幾乎笑出了聲:這不是腳步,是江水。陳定一也笑了:不錯,也是水。這是載舟之水,也是覆舟之水。你就等著看吧,勝利的旗幟很快就會插遍長江兩岸。
如此大話,羅以南從來都不會信。他說,你的很快是幾天幾月幾年?陳定一說:幾天就能聽到北伐的腳步,幾月就能看到武漢解放,幾年便可享受到盛世太平。羅以南說:老兄你在做夢說胡話吧?陳定一說:這正是我多年的夢想,實現它已是指日可待。
羅以南對陳定一這樣的革命狂很覺無奈,他大笑了一場,依然還是不信。
現在這個懷著夢想的陳定一卻死了。身首分離,腦袋孤懸半空,襯著他腦袋的是天上厚重得幾欲撲壓而下的烏雲。這場景,讓整個武昌城心情驚悚。盛世在哪裡?解放在哪裡?腳步又在哪裡?
一切都那樣遙不可及。
羅以南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流淌出來。
老屋的百葉窗敞開著,窗角伸出了窗臺,正正頂住羅以南的腦袋,羅以南竟不曾察覺。從屋裡滲出一股陰溼悶熱的氣息,像是有人用溼布捂住他的鼻子,羅以南覺得窒息。他的心便在這窒息中,無邊無際地痛,不像針扎,更像斧砍,一下子一下子地疼得震盪。無論如何,羅以南沒有料到,他是以這樣的方式與他的生死朋友見最後一面。這樣的死,讓他驚心,亦讓他恐懼。仰頭呆望間,羅以南不知道什麼東西正在崩潰,或許是他的心。這顆心一向也是脆弱的,而這份脆弱,瞬間便被陳定一的頭顱砸中,殘片和血沾在一起,散成無數碎珠,有如水銀瀉地,落進地下的縫隙,從此再也聚不攏來。
這天的羅以南在武昌城外的洪山寶通寺塔上坐了一夜。七層的寶塔,直上雲空。他就這麼呆坐著,心亂如麻。他無從梳理自己的心情,甚至不知從何梳理。頭上繁星滿天,邊際迷茫,塔下是芸芸眾生的生存之地。燈火零落,明滅不定,恍若一個氣息奄奄者正殘喘著餘生。
羅以南突然就想,上學又有什麼意義?奮鬥又有什麼意義?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在這樣骯髒而又黑暗的世界這樣無聊而又卑微的人世,生命的存在,是多麼可笑。
瞬間他為自己做了一個決定:離開!離開學校,離開武昌城,離開這紛擾的塵世,永遠不與這齷齪世界合流。這個決定一出,羅以南的身體開始發飄。他的腦間浮出一座土廟,那是他家鄉的山間小廟。它在那地方靜止了幾百年,彷彿世道與它無關。他與祖母一起去過那裡無數次,一個老和尚成日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唸經,靜默,或在太陽下捉蝨子。每次去後,祖母的臉色都會呈現出安寧和慈祥。羅以南想:哦,這就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我也只有在那裡了,這應該是我的歸宿。他知道,那個老和尚會收留他。老和尚曾經望著他的眼睛說:你是一個有緣人。如此想過,他的心便趨平靜,並且轉眼冰涼。
涼意迅速佈滿全身,羅以南立即倦怠得沒有了精氣神。他連學校宿舍都不想回,伸手摸了一下褲兜裡的錢,覺得夠了路費,便起身下了塔。
羅以南恍惚著走下洪山,穿越南湖,向火車站而去。身旁的武昌城,被晨光開啟了輪廓。羅以南沒有再看它一眼,一如棄物一樣任其掉在身後。馬車的喧囂隨著日光的升起,越來越嘈雜,越來越巨大。這些聲音,環繞在羅以南身體周圍,就像是火在燒,他覺得自己便是火焰中燒黑了的那堆柴。燃盡之時,便成死灰。
武昌城 第二章(1)
汨羅江就在眼前了。梁克斯突然激動起來。他跑了幾步,一直到水邊。俯下身,伸手掬水,一捧一捧地潑在臉上。因溫熱而汗漬的面孔,立即就清爽起來。衝臉之間,順帶著又呼啦啦地喝了一肚子江水,站起身,長吁一口氣。
黃昏的陽光落在江面,水汽中恍惚浮著一層金色。梁克斯想,這地方是當年屈原站立過的吧。或許他也像我一樣,遠道而來,口渴難耐,然後蹲在水邊掬水豪飲。但這水並沒有救他,卻將他淹死。“心不怡之長久兮,憂與愁其相接,惟郢路之遼遠兮,江與夏之不可涉。”這清亮潔淨的江水,怎麼就沒洗掉屈原的憂傷和悲憤呢?真是可惜。
梁克斯抬頭望著漸漸淡下去的夕陽,心道:那個時刻,一定不是黃昏。不然,面對如此江河美景,他又怎能忍心入水一死?世道縱是再黑暗,自己死了,卻只能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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