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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稷下學派既然彙集了天下最銳利的思想,一切也就由不得君王們的心願了。齊國國君知道總是搞葉公好龍那一套不行,所以一度也只得聽之任之。於是一些曠世大言也就紛紛出籠,它們不僅震響了當時的廟堂,而且還記載於著作流傳到久遠的後世。如果統計一下,按時間算,可能中國歷史上產生振聾發聵的大言最多的,就是稷下學宮時代了。大言逆耳,大言驚心,大言奮民,大言誤國,反正怎樣理解都可以。不過如果一個泱泱文明古國,回頭一看連幾句擲地有聲的大言都沒有,那也太可悲了。而且,在經濟騰飛市場繁榮、商業流通變著法兒發達的臨淄城,如果沒有稷下學宮的“大言”來平衡一下“大物”,那就會陰陽失調,齊國的腐敗也就更快了。是的,“大物”的時代尤其需要“大言”。
稷下學人的一些言論說得太好了,有底氣,有義理,有可供一代代人穿鑿的深度,有耐得住幾千年咀嚼的意味。它們放之四海而不顯得曲折隱晦,置於私室也足以洞照心靈。這些言論中給人印象最深的有淳于髡、孟子、鄒衍、荀子、宋鈃、田駢、慎到、環淵、王鬥和顏鐲、兒說和田巴、季真和接子、尹文和魯仲連,這個名單還可以一直開下去。由於這些人處於不同的學派,即能夠從極為偏僻處發起論述,揭去遮蔽,使各種觀念交鋒激烈。我們平時說的“話不說不明,燈不挑不亮”,就是這個道理。為了明晰,需要他人充分說話;為了光明,就得不斷挑剔。就這個意義上來論,“大言誤國”之說是完全扯淡的。“大言”不僅不能誤國,相反是“禁言誤國”、“小言添亂”。言路通暢,人人平等,絕不能捂著對方的嘴放言。
“大物”時代更需要“大言”嗎?(2)
《孟子?滕文公下》記錄了一個場景。也就在這個場景裡,孟子為我們留下了千古名句,他的這段話竟成為中國人立身的最高理想,成為中華文明中最激動人心、最有感召力的一次言說。迄今為止,世界上出現了多少英雄人物和豪言壯語,但像孟子這段話說得如此鏗鏘又如此真切、如此有說服力、如此切實不浮的,幾乎還沒有過。當時有個叫景春的人和孟子在一起,對方說到了天下沉浮,連連感嘆說:像公孫衍和張儀這樣的大外交家縱橫家,真是了不起的大丈夫啊!瞧他們一旦發火了各國諸侯都害怕,他們安安穩穩呆在一個地方,天下的紛爭也就平息了!孟子對這種浩嘆當場給予了駁斥,說:他們算什麼大丈夫!真正的大丈夫應該“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為大丈夫”。
在孟子眼裡,一個男人為了自身的一點利益搖唇鼓舌,跑來顛去搞合縱連橫,翻雲覆雨,追求富貴,害怕貧賤,屈服於威武,其實是非常可憐的。這種認識,使人看到一介書生的孟子,具有何等的氣概,他在權力面前不亢不卑,頑強地堅持自己的理念;他手無寸鐵,卻耿直堅毅到不可摧毀不可侵犯的地步。這種情形讓人想起了他的另一句名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這樣的大言之所以讓人不敢濫施妄議,那是因為它正義充盈,無私無隱,更因為言說者的一生行為都在為這些言論做出最好的註解。孟子的一生不僅有出行相隨幾十輛上百輛華車的顯赫,更有遷徙艱難的困窘,可以說是大起大落,寵辱未驚。“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們完全可以相信,孟子所列舉的這些險象與艱辛坎坷,他本人也肯定未能倖免。
“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這些千古不朽不易的名言,仍然出自孟子。一部《孟子》,儘可閱讀一生,其中處處可見大言,這些大言真可以說是“曠百世而一遇”啊,與他老師的老師孔子交相輝映。孔子的語言更簡潔涵蘊,孟子的語言則像金屬一般振響。聖賢來自千古文明的滔滔河流,如果簡單憑好惡來阻拒他們,就好比抽刀斷水一樣無聊而無功。像現代全球化這等“大物”之年,我們兩手空空,除了以“大言”去加以平衡,恐怕也沒有更多的好辦法了。網路時代的洶洶水流也許有更多的淹沒,可是網路在馱載“大言”行走的速度方面,大概也是毫不含糊地高效率吧。
齊國的君王們興稷下,倡百家,葉公而不好龍,飛龍就可以自由翱翔於臨淄街頭。君王們不免有好大喜功之嫌,像搞商業批發一樣搞起了“思想”和“文化”的大宗買賣。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