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第2/4 頁)
大嫂又敬上了第二碗。“他老是掛牽你,說你仁義,有天良。你給他的那件襖子,他穿了好幾個冬天。他故了,我就把它改了條棉褲,滿崽又穿……”
我想談談天氣。
屋裡突然暗了下來,回頭一看,是一個黑影幾乎遮擋了整個門。看得出這是個男人,*的上身線條很硬,隆起的肌肉有稜有角。他手裡提著什麼東西,從那剪影來看,是個牛頭或是樹蔸。黑影向我籠罩過來了,沒容我看清面孔,他撲通一下丟掉了手裡的東西,兩隻大巴掌捉住了我的手開始猛銼起來。“是馬同志呵,哎喲喲,呵呀呀……”
我又不是一條毛蟲,他驚恐什麼?以至發出這樣的尖聲?
當他轉到火塘邊,側面被鍍上了一層光亮,我這才看清是一張笑臉,有黑洞洞的大嘴巴,有滿嘴的胡樁。
“馬同志,何時來的?”
我想說我根本不姓馬,姓黃,叫黃治先,也不是來尋訪故地的,只是進山來隨便問問山貨。
“還識得吾吧?你走的那年,還在螺絲嶺修公路,吾叫艾八呵。”
“識”大概是認識的意思。
“艾八?識得識得。你那時候當隊長?”
“不是隊長,吾當記工員。你嫂子,還識不識呵?”
“識得識得,她最會打油茶。”
“吾同你去趕過肉的,記不記得?那次吾要安山神,你說是迷信,不讓我敬香和念訣。結果還不是?野豬毛都沒打到一根。你還碰上牧麻草,染了一身毒瘡。你碰了只小麂子,也沒叉著……”
我聽出來了,“趕肉”是打獵的意思。
黑洞洞的大嘴巴笑起來。女人們也笑了笑,然後紛紛起身,搖晃著寬大的屁股,出門繼續去打場。自稱艾八的男人搬出一個葫蘆,向我大碗大碗敬酒。酒很渾濁,有甜味,也有辣味和苦味,據說浸過什麼草藥和虎骨。他不抽我的紙菸,用報紙捲了一支喇叭筒,吸一口,吸出了菸頭的明火,但看也不看一眼,待我著急了好一陣,才從從容容一口氣把明火蕩滅,菸捲還是好好的。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爸爸爸(26)
“如今日子好過了,酒肉不稀奇。過年,家家都殺了豬,柴燻肉要吃半年。”他抹著嘴巴,“只有那幾年大幹快上,累得翻斤斗,誰都沒得祿。你曉得的。”
“是沒得祿。”
“你視德龍哥了嗎?他當了鄉長,昨日到捉妹橋栽樹去了,興許回來,興許不回來,興許又會回的。”他談起一些令我糊塗的人和事:某某做了新屋,丈六高;某某也做了新屋,丈八高;某某也要做屋了,丈六高;某某正在打地基,興許是丈六也興許是丈八。我緊張地聽著,捕捉這些話後面的各種脈絡,猜測某些陌生詞語的含義。“視”大概就是指看,“得祿”大概是指得利。還有一個個“集”,是起立的意思?還是站立的意思?
我有點醺醺然頭重腳輕了,對丈六或丈八胡亂地表示著高興。
“你這個人念舊,還進山來視一視。”他又把煙紙吸出了淺淺的明火,讓我暗暗急了幾秒鐘。“你當民師那陣發的書,吾還存著哩。”他咚咚地上樓,好半天才頭頂幾絲蜘蛛網下來,拍著幾頁黃黃的紙。這是一本油印的小書,大概是識字課本,已經撕去封面了,散發出黴氣和桐油氣。上面好像有什麼夜校歌謠、農用雜字、辛亥革命,還有*以及地圖,印得很粗糙,一個個字也大得出奇,雜有油墨糰子。
“你那時也遭孽,餓得臉上只剩一雙眼睛,還來講書。”
“沒什麼,沒什麼。”
“臘月大雪天,好冷呵。”
“是好冷,鼻子都差點凍落了。”
“有時候晚上還要開田,打起松明子出工。”
“嗯啦,松明子。”
他突然神秘起來,顴骨上那一小塊光亮,還有幾顆酒刺,一齊朝我逼近。“吾想打聽件事,陽矮子是不是你殺的?”
陽矮子?我頭蓋骨乍地一緊,口腔也僵硬,連連搖頭。我壓根兒不姓馬,也沒見過什麼陽矮子,怎麼刑事案都往我身上扯?
“真的不是你?”
“我連雞都沒有殺過。”
“這就怪了。”見我否認,他似乎有點懷疑,又不無遺憾。“都說是你殺的。那傢伙是條兩頭蛇,該殺!”
“還有酒沒有?”我岔開話題。
“有的有的,盡你的量。”
“這裡有蚊子。”
“蚊子欺生,要不要燒把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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