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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這一天剛好是他新的莊園落成,也是他第三個兒子滿週歲的日子。按照鄉俗,村裡人應該去送禮,還應該湊錢請個戲班子,給他賀一臺戲。但直到臨近午時,村裡除了響起零星鞭炮,還一直沒有多少動靜。德成感覺到什麼,一一上門來邀請鄉親,說他已經準備了幾十桌,說他願意支付賀戲的錢,說他已經與戲班子聯絡了……大家只需要帶一張嘴巴去。
他很高興我在這裡,遞上一根過濾嘴煙,又打燃液化氣打火機,“嘿嘿,你真是稀客,一定要賞光,來我家吃餐便飯……”
我吸燃煙,但推託時間不湊巧,今天剛好有急事。
又有了嗩吶聲。那是幾個小孩剛拿到糖果,心裡一高興,找來一支嗩吶玩耍。他們當然吹不成調,吹得有一聲沒一聲的,高一聲低一聲的,像沒頭沒腦的驚呼和慘叫。而且那支我有些眼熟的破嗩吶,已經銅鏽斑駁。
嗩吶,嗩吶,我又在記憶的沙灘上徘徊。那是昨天還是前天?德琪像個衛士守在我的門口,不準幾個小把戲闖進我的住房,怕他們妨礙我讀書寫字。他走進門,似乎想同我說點什麼,見我捧著一本書沒理他,便坐在一邊守著。不知什麼時候,他實在撐不住了,失望地離去,臨走前捅捅我,做了些切肉片搓丸子的動作,意思還是不言自明——他希望我過節時去他家做客,我一定得記住。
他是想同我多做些手勢的,是愛與外來人交朋友的,我知道。我本來也應該同他多打打手勢,哪怕打打音樂節拍或者做一套廣播操——那也許能給他解除一點寂寞,讓他臉上多一些笑容。
我終究沒有那樣做。是因為忙?是沒什麼可談?還是有點厭倦啞巴過分的殷勤?我現在已經不能那樣做了。他化入青山,似乎與我無關,再也不會來攪擾我。
再也不會。
又起山風了,落霧罩了,榨房遠遠送來撞榨的聲音,還有山衝裡零零星星的狗吠。門前有一處石堰流水嘩嘩,總是這樣。我越過空明月色又想起了遠方。那是在哪裡呢?那也是在這個星球上麼?霓虹燈下馳過閃亮的轎車,寬闊跑道上騰起巨大的飛機,林立的群樓下湧動著摩肩接踵的人海,到處是人和人……
我要好好地生活。
1981年9月
◇ 最初發表於1981年《人民文學》雜誌,後收入小說集《飛過藍天》等,已譯為英文、法文,並改編為電影,由瀟湘電影製片廠1983年拍攝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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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1)
一
他生下來時,閉著眼睛睡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一個死人相,把親人們嚇壞了,直到第三天才哇地哭出一聲來。
能在地上爬來爬去的時候,他就被寨子裡的人逗來逗去,學著怎樣做人。很快學會了兩句話,一是“爸爸”,二是“×媽媽”。後一句粗野,但出自兒童,並無實在意義,完全可以把它當作一個符號,比方當作“×嗎嗎”也是可以的。
三五年過去了,七八年也過去了,他還是隻能說這兩句話,而且眼目無神,行動呆滯,畸形的腦袋倒很大,像個倒豎的青皮葫蘆,以腦袋自居,裝著些古怪的物質。吃飽了的時候,他嘴角沾著一兩顆殘飯,胸前油水光光一片,搖搖晃晃地四處訪問,見人不分男女老幼,親切地喊一聲“爸爸”。要是你大笑,他也很開心。要是你生氣,衝他瞪一眼,他也深諳其意,朝你頭頂上的某個位置眼皮一輪,翻上一個慢騰騰的白眼,咕嚕一聲“×嗎嗎”,掉頭顛顛地跑開去。
他輪眼皮是很費力的,似乎要靠胸腹和頸脖的充分準備,運上一口長氣,才能翻上一個白眼。掉頭也是很費力的,軟軟的頸脖上,腦袋像個胡椒碾錘搖來晃去,須甩出一個很大的弧度,才能穩穩地旋到位。他跑起路來更費力,深一腳淺一腳找不到重心,靠整個上身儘量前傾,才能劃開步子,靠目光扛著眉毛儘量往上頂,才能看清方向。他一步步跨度很大,像賽跑衝線的動作在螢幕上慢速放映。
都需要一個名字,上紅帖或墓碑,於是他就成了“丙崽”。
丙崽有很多“爸爸”,卻沒見過真正的爸爸。據說父親不滿意婆娘的醜陋,不滿意她生下了這麼個孽障,覺得自己很沒面子,很早就販鴉片出山,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說他已經被土匪裁了,有人說他還在嶽州開豆腐坊,有人則說他拈花惹草,把幾個錢都嫖光了,某某曾親眼看見他在辰州街上討飯。他是否存在,說不清楚,成了個不太重要的謎。
丙崽他娘種菜餵雞,還是個接生婆。常有些婦女上門來,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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