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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香的頭髮一絲不亂,臉色平靜如水。她向姐妹們鞠過一躬,然後目光在人群中尋找。“德琪呢?”
她說出那個人們不常用的名字,坦然,大方,堅定,還有如釋重負的輕鬆。
老隊長怔了一下。
“德琪呢?他怎麼不來送我?”她提高聲調。
老隊長慌忙朝四周打望,幫著她尋找。
二香整整衣角,理理頭髮,朝隊上的公屋走去。她今天穿著那件淡紅色杏花點子的襯衣,雖然已經褪色,雖然已經打了補丁,但還是潔淨如昨,散發著清泉和陽光的氣息。人們看著這一把閃爍的杏花過了溝,上了坡,穿過禾坪,走近那個視窗。
公屋裡沒有啞巴的人影,只有他的蓑衣和膠鞋,還有他的油燈和火柴,以及不知道有什麼用的一堆空瓶子。
隊長趕緊幫著找,對著上邊壟裡大喊:“你們看見德琪沒有?……”
周圍的人都幫著喊:
“德琪……”
“德琪……”
山山嶺嶺發出陣陣回聲。
還是沒有人影。二香臉上露出一絲失望。她走到隊長面前,“有幾樣事,想拜託你老人家。我走了,請隊上多多照看德琪。他鼻子容易出血,到三伏天,請你們莫讓他曬得太厲害。他喜歡吃粑粑,分谷的時候,請你們多給分幾斤糯谷。他那件襖子已經不能穿了,我早就要給他做新的,沒來得及,今年入秋分了棉花,請你們記得給他請個裁縫……”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風吹嗩吶聲(11)
“好的,好的……”隊長慌忙點頭。
“他下田幹活的時候,喜歡喝生水,你們莫讓他喝。他熱天貪涼,晚上喜歡在禾坪裡睡通宵,你們莫讓他睡。”
“好的……”隊長聲音哽塞了。
“他好管閒事,容易得罪人,其實他是豆腐心,餈粑心,是為隊上好,為大家好。你們一定要寬待他,莫怪他……”
幾位婦女發出抽泣,已經哭成了一片。
二香倒出奇地鎮靜和硬朗,抹抹頭髮又提到德成:“……我不恨他,總歸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吧。等他新人進了門,請你們多勸勸他,還是把弟弟接回去。有個嫂嫂持家,日子會好過一些。”
孩子們圍抱著二香,拉扯著她的衣袖:香嬸嬸,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們會想你的。香嬸嬸你為什麼要走?香嬸嬸,你還會來看我們嗎?……
她蹲下去摸著孩子的臉,“會來的,我會來的。你們在這裡要聽大人的話,好好地讀書,好麼?你們不要再氣德琪叔叔了,好麼?”
“我們再不了!再也不了!你相信我!”
“我們摘楊梅給他!”
“我們抓螃蟹給他玩!”
“我們給他看連環圖……”
二香說不出話,失神地抱住孩子們,淚水一湧而出。這淚水不光是感激,還有傷別和依戀。她不知該用什麼來感激這些泥猴式的孩子,感激他們神聖的諾言。
她終於還是走了。
她隨著挑擔的弟弟,沿著清涼的石板路向山口走去。漸漸地,黑影變小了,變小了,成了一個黑點。但到山口的盡頭,黑點停住,凝固了很久很久。不知是看不見她在走動,還是她停下來朝這邊打望……
黑點也終於沒有了,天地恢復了原來的模樣,綠色的群山深淺相疊。
十一
話要說回來,我對啞巴並不很熟悉,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寫進文章的必要。這個世界有這麼多人,每個人活上幾十年,在漫長歲月裡只是倏忽一閃。我們能記下多少人?我們又為什麼要記下這些人?
何況我們分隔在不同的生活裡。
再次進山的時候,我打聽德琪,沒想到一聽到這個名字,人們的臉上便掠過陰雲。據說有一次在水利工地上,他一失腳,連人帶車翻下壩,車上是幾百斤重的麻石……當時已有人發現了險情,已向他發出了大聲警告,但他是個聾子,耳朵不管用。
現在,人們不再經常談到他了,只是在犁滂田的時候,在進榨房的時候,在蓋屋或者洗井的時候,才覺得村裡少了點什麼,才會提到一個日漸陌生的名字。“唉,一個好人。”“做了好事在那裡,閻王老爺記得的。”——他們會留下這樣一些嘆息,然後重新回到自己無暇他顧的忙碌,回到生活中的柴米油鹽。
人們倒常常談起德成,因為他生意越做越大,即便參與走私遭到政府罰款,但還是把膠鞋換成了皮鞋,把摩托換成了二手小